五殿下关上了寝殿的门,无声地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她怎么可以有这种心思呢……
楼清如果真的想走,她应该答应的,怎么可以想着……
把他关在这里,永远不能离开她。
五殿下掐了掐眉心。
这是她少时唯一的执念,该捧在手心,小心呵护。而不是为一己私欲,使之凋零。
五殿下穿过回廊,在雨声中隐藏了自己的所有思绪。
到了静思居,推开门便能看到湿透的两个人跪在中央。
两人跪拜,“参见殿下。”
五殿下站在她们面前,等着她们的回话。
这是她们最后辩白的机会。
贺瑾宁请罪道:“是我联合石静做局,先是诱导您撤了小王子身边的暗卫,然后用母亲的尸骨下落引您出京城,最后设计顾晚宜引小王子出来。”
“微臣自知胆大妄为,求殿下降罪。”
石静一同伏地,求殿下降罪。
房中一时静默,五殿下淡淡地问着,“贺瑾宁,你不认为自己错了,是吗?”
贺瑾宁没有回答,这个时候其实她不该倔的,她应该主动认错,顺着殿下的意思,以求殿下宽恕。
可是,她不想认,她就是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她是为殿下着想,为皇朝正统着想,为顾氏江山着想!
她哪里有错!
“你身为臣子设计本殿,是为不忠。”
“你身为子女用生母尸骨做局,是为不孝。”
“你身为朝臣肆意戕害无辜,是为不仁。”
“你与石静同为本殿亲信,却游说她与你同流合污,是为不义。”
五殿下没有同她废话,直接点出她的所作所为是何等叛逆。
“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
贺瑾宁固执己见道:“便是如此,臣也是为江山社稷,臣无愧于心!”
五殿下心中觉得很奇怪,贺瑾宁竟然不觉得身为属臣谋害主子的夫君有什么错。
好像因为自己的及时赶到,让楼清没有受伤,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完全不在乎如果楼清真的出事了,自己这个五殿下,她同贺国公支持的君主会出什么事。
五殿下收回了所有目光,坐回了书案后面。
“本殿很疑惑,为什么你们可以以江山社稷为由做任何事情,而不用经过本殿的同意。”
“是因为本殿快死了吗?”
五殿下于平静中毫不在意地说出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贺瑾宁一惊,“殿下,臣并不是……”
“你是。”五殿下打断了她的话,“她也是。”
“或者说,你们都是。”
“一位短命的君主,就像黄昏即将落下的太阳,垂垂老矣的老虎,自然人人可欺。”
如同平静的海面刮起了风雨,五殿下的气势节节攀升,杀意与戾气出笼。
“可是,本殿还没有死呢,还好好地坐在这个位子上。”
语气一厉,气势骤降。
“贺瑾宁,石静,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替本殿做主!”
砚台被掷了出去,直接砸得七零八碎,溅得到处都是。
其中两块,一块划过石静的左脸,一块划过贺瑾宁的右手。
五殿下气势不减,威势迫人,“贺瑾宁,你不是拿乔说本殿一日不继位,你就一日不改姓吗?那便不用改了。从今日起,你入贺国公府的族谱,待你成婚后,生下的第一个女儿归文氏一族。”
贺瑾宁不可置信地看着五殿下,自己是文氏遗孤,唯一的女子,殿下夺她姓氏,抱养女儿。这跟断文氏血脉有什么区别?!
“殿下!”
五殿下沉声道:“贺卿家,是想抗旨吗?”
五殿下这话一出,明显便是让贺瑾宁知道君臣尊卑,君者令,臣必遵。
如果是贺国公或者说朝中任何一位臣子在这,一定会诺诺应下,绝不会同殿下再争辩。
但是很显然,贺瑾宁这个五殿下血缘上的表妹,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抗旨不遵,会不会再触怒殿下。
“殿下如今这般处置我,是为了给你那个心上人报仇吗?“
五殿下冷嗤一声,“你觉得这是报仇?”
“如果本殿要报仇,你如今早就应该去地府跟文相请罪了。”
贺瑾宁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殿下,你要杀我?”
“殿下,我是你的亲表妹,你竟然想要杀我?”
“殿下,就因为我想让你早些继位,你就想杀我!”
贺瑾宁站起身来,“是,的确是我一手策划,结果差点让殿下的心上人出事,这我认!可是殿下,如果不是你犹犹豫豫举棋不定,我怎么会出此下策!”
到此时,贺瑾宁也不在乎所谓的后果了。
“表姐,你是不是忘记了,你是文氏和顾氏唯一的孩子,你的身上背负着文氏一族和吴氏一族所有人的指望!”
“九死一生,历经万千苦难,才到今日这个地位,那个位子本来就该是您的!”
“殿下为什么不愿意早些继位?殿下想把这个位子让给谁?顾晚宜那个废物吗?我不妨告诉殿下,只要我活着一天,那个位子如果不是殿下来坐,谁敢沾染我就让谁死!”
贺瑾宁同五殿下两两相望,两个人同有一半的文氏血脉,的确在眉眼之间能看出三分相似。
但是,五殿下还有着另外一半血脉,疯狂又冷血的皇族顾氏血脉。
“你真的是因为想推本殿上位而这些做吗?”
五殿下轻易地敲碎了她的自欺欺人,“也许有吧,但更多的是因为本殿与你同为一半文氏血脉,而不甘心。”
“本殿重视石静,重视周林周珂,甚至重视比你晚来一步的赵晗。”
“可你于本殿而言,始终像个外人。”
“所以你想让本殿知道,你也可以为本殿做任何事,甚至用亲生母亲的尸骨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贺瑾宁,本殿说得对吗?”
如同年幼的孩子渴望父母的肯定,即使知道是错的,还是为了虚假的幻想义无反顾。
哪里来的这许多大义凛然,归根结底还是个人私心。
贺瑾宁反驳道:“不是的,我没有这么想过!”
这样说好像更显得欲盖弥彰,贺瑾宁继续说道:“我只是想让殿下早日继位,让冤魂安息,让京都平静。只是为了这些!”
“再有两个月是皇帝的万寿节。”五殿下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
贺瑾宁和石静几乎同时想起了什么,身体一僵。
五年前的万寿节,陛下杀了许多人,凤后、大皇女、二皇女、文氏和吴氏一族……
去年的万寿节,殿下攻回了京都,杀了四皇女,囚禁皇帝,成为五殿下。
今年的万寿节……
石静撕扯着嗓子,问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殿下,您从回京都那天就准备这件事了,对吗?”
“不是。”五殿下于平静的面容中吐露出最为诛心的话语。
“本殿是在西北大营醒来的那天起,就一直计划着这件事。”
“本殿要让她在当年的那个时候,说出自己犯下的罪,偿还自己做下的孽。”
五殿下一直没有逼迫皇帝重审当年冤案,没有逼迫皇帝退位,甚至好吃好喝让她在南内荣养。
不是因为忌讳孝义纲常,而是要让皇帝日日夜夜心中不安,掰着手指算着那个时候。
算着她在位期间最为屈辱不甘的时刻!
石静苦笑一声,不再说话。
贺瑾宁好像经历了重大打击,她不惜用生母尸骨作饵,不惜触怒殿下,几乎扯上了所有大义的旗帜,促使殿下继位。
结果殿下不是不想继位,而是要为凤后、两位皇女、文氏和吴氏所有人正名,为她们洗清冤屈,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给她们认错!
贺瑾宁好像还没有回过神,颤抖着声音,“殿下,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
“这不是应该的吗。”贺瑾宁听着殿下如此说着。
是啊,这不是应该的吗?
殿下当年虽不知自己是凤后亲女,但却是凤后一手带大,文相和吴太傅当年又是教导过殿下的师母,吴太傅的女儿吴素素与殿下交好,更是用命保护了殿下。
殿下知恩图报,不是应该的吗?
我在做什么?
贺瑾宁想着,我在对殿下做什么?
贺瑾宁在离开五皇女府后,一直在想这件事。
算计殿下离京,谋害殿下的心上人,事后言之凿凿,执迷不悟。
贺瑾宁一路淋着大雨,走回了贺国公府,看见贺国公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双目无神地说着,“阿娘,殿下从来没有想过把皇位让出去。”
“殿下从来没有忘记五年前的血债。”
“阿娘,殿下还是那个殿下。”
从来没有变过。
说完便倒了下去,贺国公急忙一把扶住贺瑾宁,一摸额头果然滚烫无比,立刻喊道:“快传府医!”
说着抱起贺瑾宁快速往卧房走去。
贺瑾宁离开了五皇女府,石静却还在静思居跪着,她还没有等到殿下对她的处罚。
“从今以后,你重回暗卫营,不要在本殿面前出现了。”
石静死死咬着牙,她宁愿殿下处死她,也好过这般被殿下厌弃驱逐。
可最终也只是问了一句,“殿下是因为周林才放过属下的吗?”
五殿下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她的话。
她对贺瑾宁并没有倾注太多心血,情谊也大多来自血缘,所以贺瑾宁的算计,她愤怒却也有限。
但是石静,她给予了信任,付出了心血,结果却能面不改色地刺向她的软肋。
如今多同她说一句话,她都怕忍不住改了主意,要了她的命。
石静好像得到了答案,行了一个大礼,便退了出去。
殿下不想见到她,应该也不想再听到她的声音,如今还将她放在京都,是以为她还是周林的未婚妻,殿下不想让她同周林分隔两地。
她其实真的很想同殿下说,她同周林已经没有关系了,殿下如果下令诛杀她,周林大概会亲自动手。
石静走在雨中,出了五皇女府,转头看着这座府邸。
殿下其实并没有变,还是当初那个善良,心软,会为她人着想的人。
变得是我们这些人。
石静行尸走肉地慢慢地飘着,殿下不要她了,周林不要她了,她现在还能去哪里呢?
静思居中,周林给五殿下无声地奉了一杯茶,五殿下摆了摆手,“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下去吧。”
周林小声地回着,“属下可以在这里给您奉茶磨墨。”
五殿下叹了口气,“不用了,你跟着我跑来跑去,之前还被我打了一掌。下去休息吧,给你两天假,这里有你姐姐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周林踌躇着不太想走,五殿下立刻冷声,“怎么,本殿说话不管用了?”
周林瞬间领命退下。
五殿下有些出神地看着面前这杯茶。
一个贴身女使,一个血缘表妹,都是她看重的左膀右臂,如今却合谋背刺她。
可因为这副半残的身子,她却不得不饶她们一命!
“噗”得一声,呕出一大口污血。
周珂听到动静,推门进来便看到殿下不停咳着血,急忙扶着殿下,大声叫道:“殿下!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不许叫人!”五殿下厉声打断她,“本殿没事,只是气急攻心吐了两口淤血而已,不要紧!”
周珂紧张道:“殿下您吐了这么多血,怎么会没事?府里有太医值守,属下这就去叫!”
五殿下擦了擦嘴角的血,顺了一口气,“本殿身体如何,自己知道。卢蔓过几日就会回来,届时本殿会好好诊治的。”
五殿下看向周珂,“今天本殿吐血的事不准让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周珂想要说什么,但在殿下威吓的目光下,只能遵从。
五殿下缓了一会儿,“周珂,本殿有一件事要你亲自去办。”
说了四个人的名字后,“这四个人的人头务必要在今晚出现在陛下的床上,能办到吗?”
周珂领命,“殿下放心,属下一定办到!”
等到周珂走后,屏风后却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笑着说道:“殿下这口血吐得还真是时候,偏巧就等着周林走了,周珂进来。”
五殿下脱了沾血的外衫,随手扔了本奏折砸向了她那张狐狸似浓艳的脸,“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那人接过奏折,笑了一声,“殿下,这奏折可不能乱扔啊。”
随后右膝跪地,行礼道:“属下严霜回京复命!”
五殿下器重的最后一位心腹,终于从西北大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