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宫。
陛下神色郁郁地坐在五殿下对面,“昨天夜里的事是你做的?”
她昨夜沐浴之后,躺在床上,察觉有一股血腥味飘散,一掀被子,四颗人头整齐地排成一排竖在床中间。
惊得她几乎一夜没睡,今早起来也是头疼欲裂。
现在看见这个孽障,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做得!
五殿下抿了抿茶水,没有否认,“是。”
陛下嘭得一声拍着桌子:“你怎么敢?”
五殿下神色平静:“本殿为什么不敢?”
“朕是你的生母!”陛下怒道,“朕即便是你的阶下囚,也是你的亲生母亲!”
五殿下眼中出现几许玩味,“陛下这么肯定吗?”
陛下冷哼一声:“顾安歌,朕知道你怨恨朕,甚至怨恨自己身上流着朕的血。可你再怨恨,你也姓顾,是朕的第五个皇女,无论你愿不愿意!”
五殿下没有同她理论这件事,只是眼中出现了几缕名为怜悯的情绪。
她在可怜朕?
她为什么可怜朕?!
皇帝的心中那个猜想开始加重,甚至怀疑是不是就是真的。
五殿下转了话题,“设计楼清,引本殿离京,这一局是陛下的手笔吧。”
皇帝几乎立刻明白了昨夜的事情,“原来昨夜是故意报复朕啊?不过你是不是忘了,你杀了朕所有的亲信臣子。朕被囚禁在这里,如何设计得了手眼通天的五殿下呢?”
五殿下看着她,眼中的蔑视与不耻险些刺痛皇帝的眼睛,“身为皇帝竟然敢做不敢认。”
“不过没关系,本殿认为你是就可以了。”
五殿下拿出了一支簪子:“陛下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是楼清的姐姐给他用来防身的匕首。”
按下杜鹃花上的机关,刀刃瞬现。
“昨天这把匕首差点捅在阿清身上。”
五殿下拿着匕首,缓缓看向皇帝:“还好,最终刀刃落在了本殿手上。”
“陛下,你知道这有多疼吗?”
一道流光闪过,“咚”的一声,皇帝的右手掌瞬间被匕首钉穿,剧痛袭来,皇帝死死咬牙,没有叫出声。
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滴落,五殿下继续说着:“本殿昨日说过,参与这件事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匕首被抽出,鲜血顿时喷涌而出,然后又是“咚”的一声。
“啊啊啊!!”
皇帝终究无法忍受再一次的剧痛,叫了出来。
五殿下抽回了匕首,拿出手帕细细擦拭着,任凭皇帝两只手血流不止,痛声惨叫。
五殿下好整以暇,“原来陛下知道疼啊。”
皇帝苍白着脸,颤抖着嘴唇:“怎么,如今等不了了,要坐实弑母的骂名了?”
她冷笑一声,声线颤动着:“是,是朕故意引导,谁叫你的那群手下这么蠢?朕不过放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她们就能上套,竟然真的认为你不愿意成为皇帝,竟然真的认为你会把皇位让出去!”
“呵呵,顾安歌,这些蠢货竟然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你看你自己又是多么的蠢!”
五殿下并没有被皇帝的话语激怒,反而把玩着匕首。
“石静忠心,但性子太过执拗。贺瑾宁聪慧,但性子过于自负。你利用她们的缺点,诱导她们,为你所用。”
“本殿曾听人说起,说陛下能成为皇帝,全靠文相和贺国公等人一力支持。如今看来,传闻果然不可信,陛下的心思手段,不输任何人。”
“此局不论成与不成,必折本殿两位心腹,而若成了……”
杜鹃花被轻抚而过,刀刃回收,又是一支普通的玉簪。
“陛下是想要本殿的命吧。”
楼清为我软肋,如果出事,我一定会疯,自戕而亡也不过早晚而已。
“陛下好心计,好手段。”
伤敌一万,自身却能全身而退。估计贺瑾宁和石静,现在都还认为是自己的错。
“只是算漏了一点。”五殿下抬眸看向她,“本殿不是五年前那个只会哭的蠢货了。”
如今的顾安歌可以轻易要了皇帝的命。
五殿下收回了簪子,站起身来,走近皇帝。
“本殿曾经说过,不需要一个完整的帝王。”
“咔”
是脚踝断裂的声音。
“本殿一向说到做到。”
这个帝王终于维持不住她自以为是的尊严,趴在桌子上,满脸痛苦地喘息着。
五殿下却掐起了她的下巴,说了最后一句话:“回答陛下一个问题。”
一双凤目渐渐染上金黄,那双顾氏嫡脉才能拥有的琥珀瞳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皇帝终于不用被猜疑折磨了。
五殿下已经离开,皇帝却疯狂地推倒打砸着手边的一切,不顾疼痛地大声叫着:“不可能!”
“这不可能!”
“朕不信!!”
“文初宁他嫁给的是朕!他怎么敢的!”
“ 他怎么敢的!!”
旁边的婢从根本不敢靠近这位暴怒的帝王,任由她发着疯。
***
五皇女府,静思居。
严霜撑着下巴盯着五殿下看:“我听说皇宫里的那个老东西疯了,天天在南内叫着‘不可能’‘不可能’。殿下这是跟她说什么插心窝的话了,直接给逼疯了?”
好奇,十分好奇。
五殿下落下一子,“本殿让她体会了一下代价,也许接受不了吧。”
“殿下没有说实话啊,陛下好歹是弑母杀妹过来的,怎么会因为断了一只脚就疯成这个样子?”严霜笑嘻嘻地说着,“虽然那个老东西的确无耻,但十分注重脸面,绝不会用装疯来苟且偷生。”
五殿下催促:“轮到你落子了。”
严霜不在意地随便下了一个:“其实最让我不能理解的,是殿下竟然没有宰了石静跟贺瑾宁,这不符合殿下的性子啊。”
五殿下随意道:“本殿命不久矣,当然不敢得罪贺国公府和一应属臣了。”
“呵。”严霜笑了一声,“殿下就是只能活到明天,谁敢动您的逆鳞,您也会毫不犹豫诛杀她,那些人又算什么东西。”
五殿下这下有些好奇了,“你好像很想本殿杀了她们两个人。”
“虽然我好像不应该这么说,但的确我是这么想的。”严霜面带微笑,语含杀意,“殿下与正君皆为我等侍奉的君主,君主受难,便是我等无能,本就该以死谢罪,算计君主,更是该千刀万剐。”
“不论是不是被她人引导,心怀此意就是不忠的事实!”
五殿下一时竟有些欣慰:“虽然不知道你是不是为她们求情,但我听着很高兴。”
严霜夸张地捧心道:“殿下,你这么说我可是会伤心的,我向来是站在殿下这一边的。”
五殿下挑眉:“哦?那要是让你在我和林知两个人之间二选一呢?”
严霜瞬间严肃:“殿下,你是想问我您与林知掉水里我救谁吗?您放心,我一定会立刻、马上、毫不犹豫地——”
“救林知。”
五殿下落下最后一子:“你输了。”
严霜:“……”
严霜看着再次连成五个子的一排黑子,这是她输的第二十八局了。
她的确不擅长围棋、六博棋、格五棋等一系列复杂而又十分委屈脑子的博弈,因为殿下一定会赢。
所以她企图用五子棋这种简单容易上手,几乎没有任何规则的弈棋赢殿下一局。
开局更是限制殿下用白棋或黑棋,从中间下,从四角下,甚至中途悔棋数次。
她做到了跟殿下平局两次。(因为棋盘只有那么大,没有地方下了。)
严霜:我怀疑殿下恼羞成怒,这五个黑棋就是证据。
五殿下心情很好的喝着茶,严霜认命地一个一个挑着黑白棋,把它们归到棋篓里。
等到严霜挑完了棋子,五殿下说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卢蔓回来了,本殿还得去复诊。”
严霜:“……殿下你其实可以在赢我之后就让我走的。”
“那谁来收拾这些棋?”
严霜瞬间不敢相信道:“殿下,我的作用就是收拾棋子?”
五殿下眨了眨眼睛,不然呢?
严霜伤心欲绝,面色悲戚:“殿下,你这样会失去我的,你知道吗?”
“是吗?那本殿正好重新选个人进来,跟林知凑成一对。”五殿下似乎刚想起来一般,“本殿记得某人当初听到林知要去楼兰,翻脸无情,死活不愿意跟本殿回来,还叫嚣着说,永远留在西北?”
“怎么如今又愿意回来了?”
严霜:不是,这怎么还带翻旧账的呢?
而且殿下你这打击的是不是过了?
殿下你这么说,就别怪我不仁义了啊!
严霜凉凉笑道:“呵,殿下好像睡在书房三天了吧。啧啧啧,怎么不回自己寝殿呢?哦,我忘了,殿下被人赶出来了呢。”
严霜看着五殿下,来呀,互相伤害呀!
五殿下眯了眯眼睛,随后又放松了神情,慢悠悠地说道:“严霜,你说本殿要是跟林知说,你在京都定了娃娃亲,会怎么样?”
您不会怎么样,我会死,严霜这样想着。
太卑鄙了,真的是太卑鄙了,说不过就公报私仇,利用身份之便压迫!
严霜含泪屈从:“殿下,属下想起来还有事没办,先告退了。”
五殿下摆摆手,“嗯,退下吧。”
严霜掩面而泣,嘤嘤嘤,我伤心了,需要去找我家林知安慰。
转身之际,严霜突然说道:“殿下,我还是当初那句话,我们这些人您可以用,可以重用,但绝对不可以把软肋置于身前。”
“人心之复杂,有时并不是为了名利权势。”
就像石静和贺瑾宁,她们都不是为了以后位列权臣、执掌权柄而如此做。
“多嘴一句,属下其实真的是赞同您杀了她们的,不能替主人分忧的下属,与废物没有区别。”
而废物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本殿知道。”
本殿知道你同我一样,冷酷无情且不容背叛。
严霜似乎笑了一下,开门,离开了静思居。
过后不久,卢蔓带着药箱敲门而入,把脉过后,卢蔓皱眉看着五殿下:“殿下心绪躁动,肝火旺盛,前几日是不是还吐过血?”
五殿下顿了一顿,点头:“是。”
卢蔓再次劝说:“殿下,臣好像说过,您不能动怒,不能大喜大悲,一定要放松心情,万不能情绪波动剧烈。”
“臣知道此次小殿下出事,您着急愤怒。正因如此,您才更应该保重自身,如果您出事了,谁来保护小殿下呢?”
五殿下默默不语,卢蔓叹了口气:“臣知道殿下心系小殿下,但如今小殿下住在殿下这,由殿下亲自看顾,定不会再有什么不妥。殿下今后可以听从医嘱,按时吃药吗?”
“当然,殿下可以继续我行我素。”卢蔓不在意地说着,“这样臣也好向小殿下请辞,臣医术不佳,无法治好殿下的旧疾,希望小殿下放臣离去,另请高明。
五殿下七寸被捏,难得顺从:“本殿会按时服药的。”
卢蔓应声:“那就希望殿下说到做到了。”
卢蔓提着药箱下去,五殿下说了一声:“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周林吧。前几日他受了我一掌,你给仔细看看,不要留下什么伤。”
***
卢蔓问道:“醒了?”
石静木然地盯着床顶,也不说话。
卢蔓接着说道:“风邪入体,高烧不退,染了风寒,又不愿意请医师来。”
“石静,你是想死吗?”
卢蔓看着她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一阵火大。
“殿下吐血了。”
只这一句,就砸得石静瞬间惊怒地看向卢蔓。
“因为你和贺瑾宁。”
卢蔓不会撒谎,所以这件事多半是真的。
石静嘶哑着声音问:“殿下,现在怎么样?”
“小殿下在殿下身边,殿下自然会保重自身。”
这一句话刺得石静又是一阵沉默。
“石静,你现在这么糟蹋自己,是觉得殿下会继续用一个废物吗?”
石静很想扯个笑面,但是失败了,“我以为你会让我早死早超生。”
“我没有同你玩笑,你以为是谁让我来的?”
石静不敢相信地看向卢蔓,卢蔓说道:“殿下之前误伤了周林,让我给他看看。”
“你觉得殿下是什么意思?”
这几天发生的事,一定会有人告诉卢蔓,周林被殿下打伤的事也不会被隐瞒。可殿下偏偏单独向卢蔓说,让她给周林看看。周林和石静向来是焦不离孟,给周林看诊的意思,无异于是让卢蔓去看她们两个人。
殿下还是担心的。
石静这次是真的很想笑,但却只能剧烈地咳着,咳的眼里泛起了泪,带着胸腔一阵阵疼痛。
卢蔓耐心等着石静平静下来,把药递给她。
石静没有拒绝,一口气喝完了。
“我留个方子给你,一天三次,饭后服用,吃三天。三天后,我再来找你。”
卢蔓说完,便拎起药箱准备离开。
石静这时说道:“严霜回来了,是吗?”
卢蔓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是。
其实石静早就猜到了,殿下身边不能没人,严霜是最好的人选。
石静再次开口:“卢蔓,帮我个忙。”
*
严霜放下一把椅子,坐在石静面前,摆弄着她刚染的指甲:“有话说,我还有事。”
石静额头青筋一跳,也许这就是她跟严霜气场不和的原因。
严霜永远不会跟她们讲“客气”二字。
石静深吸一口气:“我想请你跟殿下说,我想回西北大营。”
严霜直接回绝:“殿下不会同意的。”
石静:“殿下会同意的,只要你愿意帮我。”
严霜反问:“那我为什么帮你?”
“石静,你不会以为所谓的同僚之谊,能让我现在因为你触怒殿下吧?”
严霜一副“你不会这么蠢”的表情看着石静。
“你提条件,”石静说道,“只要我能做到。”
严霜嗤笑一声:“石静,你不会以为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算计图谋的吧?”
“我身上的确没有,可是你并不想同我为敌,不是吗?”
即使在病中,苍白着脸色,如此虚弱无力的样子,她依然有能力威胁如今这个殿下身边甚至以后最为器重的人。
只因为她是石静,是在西北军营敢孤身入敌营,只因为对方头领骂了殿下一句“有爹生没娘养的杂种”。
然后带着那个匈奴人的人头,来殿下这里领罚。
“石疯子”这一称号也由此而来。
严霜总算露出了她真正的笑意:“我差点以为你废了。”
石静忍了忍:“……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的。”
每次跟她说话,石静都得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跟这人计较,她就是嘴贱。
严霜拍了拍胸脯:“放心,你要去西北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不过问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当然,我希望你永远不回来。”
石静磨了磨牙,严霜永远有着前一句能让人感激涕零,下一句又恨不得打死她的本事。
石静摇了摇头:“暂时不知道,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也许就真的永远不回来了。”
严霜起身,正了神色:“既然决定了,那就提前祝你一路顺风。”
正经不过三秒,又笑嘻嘻道:“记得替殿下看好西北,那可是殿下发家的地方。”
石静笑了笑,轻声说道:“谢谢。”
严霜沉默几许,好像在说给石静听,又好像在说给自己听。
“其实我是羡慕你的,石静。”
“你并不适合成为殿下的贴身女使。你的确忠心不二,也有着过人的智慧与能力,但你不能完全听从命令,始终存在自己的想法,这样早晚会伤到殿下。”
“所以当年在西北军营的时候,我不止一次的想过除掉你。”
“可殿下始终护着你,没有放弃你,甚至细心打磨你。”
严霜轻笑了一声:“你真的觉得当年你那一拳,是因为我对于殿下‘见死不救’的自责吗?”
当年殿下带兵做诱饵故意进入山谷引敌人出来,严霜听从命令,即使殿下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也始终按着所有人不让动。直到打探消息的暗卫来禀,敌人出了大营,调了大半的兵去围剿殿下。严霜才下令攻入敌营,去营救殿下。
当时石静不在军营,被有意调开。事后严霜被石静打了一拳,那一拳严霜没有躲。
这一拳不是因为所谓的“自责”,而是因为这是她与殿下合谋攻敌需要付出的“代价”。
也因此,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了下来。
“石静,殿下真的很器重你。不论以前,还是现在。”
严霜说完这些后,离开了这里。
石静一直不喜欢严霜,除了这个人不着调,喜欢嬉皮笑脸,又没皮没脸外。
还有一点,其实她羡慕严霜,
——或者说嫉妒严霜。
因为严霜和殿下一样都是金枝玉叶,出身高贵。
严霜,或者说顾霜,她的母亲是一位亲王,据说祖上是当年开国皇帝亲妹妹那一支的血脉。
严霜可以同殿下胡说八道,几番闯祸殿下也是小惩大诫。明明她长着一张最不靠谱的脸,性子又十分恶劣,殿下却偏偏就是看重她。
甚至,超过周林,超过殿下最为信任的周林。
石静有时候会阴暗地想着,是不是因为严霜同殿下是一路的人,所以殿下才对她这么好呢?
石静没有想过殿下并不只是重视严霜,对她也是一样的。
或者,更为看重。
石静捂着脸,不论回头看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真的好蠢。
蠢得她无数次让以死谢罪。
可是,殿下没有让她死,她就没有自尽的资格。
更何况如今她知道了殿下倾注如此多的心血,她不能让殿下的心血白费!
此去西北,一是找回她当年跟从殿下的初心。
二便是如同严霜所说,监管西北军营。
西北四十万大军,只能归于殿下名下,任何人不能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