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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手,深呼吸。斯托拉斯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效果并不好。清晨的阴凉处还是有些寒冷,紧身的作战衣轻便但不御寒,这具未经训练的身体显然没有周遭行动队员的抗冻能力。因于紧张的肾上腺素稍稍缓解了寒意,但也仅是聊胜于无。
呼出的热气在护目镜上结成一片水雾,雾气之下斯托拉斯的眼里交替着怀念、恨意、和雀跃。
他又回来了。哥谭。
这不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但也能被称作“最初”。当菲尼克斯的故事落幕,独属于他的故事落笔的最初。这故事离圆满还很遥远。他对其中的诸多细节都很不满意。所以他回来了,带着尝试纠正一切的企图。
今天,将是一个新的开始。但愿这一次会是圆满的开端。
斯托拉斯不是此行唯一的变种人。他原以为自己会是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的那一个。现在,这种自信,在寒冷的气温和僵硬的肌肉双重夹持之下,稍有减弱。只是稍稍。
他有股子冷冽的气势,这是长年混迹牢狱的凭证。斯托拉斯不是屈居人下的脾性,成王或者落败,对他来说是仅有的选项。从好学生到靠拳头说话的狱霸,无疑是条并不好走的路。但挨的打多了便会抗揍,打的人多了拳头也就硬了。熟悉他的人恐怕很难把过去那个成绩优异、乖巧沉默的斯图尔特家的男孩,和如今这个满身刀疤、眼神如刀的男人相联系。
他也不需要。
过去于他是巴不得斩断的前尘。他没有留恋、没有羁绊,唯一一点可悲的、名为复仇的追求也被告知是建立在虚假上的虚无。他尝试过洗心革面,却再次沦为笑话。童话式的圆满不适合他,那便一起毁灭吧。
睫毛的阴翳之下,斯托拉斯的眼里又染上淬毒的阴狠,连带周身的温度一起压低几分。
他身边的年轻人不禁往两侧躲闪。
“又来了。”他们交头接耳道。
这不是斯托拉斯第一次发疯,也便不是第一次被议论。好在他总是对年轻人的私聊充耳不闻,虽然不知自视清高和要面子的成分哪一个更重。但终归是好事。对年轻人而言。在这份压榨人的工作,和窒息的环境里,还有那么一点自由言论的空间。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离斯托拉斯最近的年轻人向他的伙伴发问,袖子上还别着学徒的袖标。
他的伙伴赶忙把他扯远,拼命对他比划着闭嘴的手势:“你疯了吗?问这么大声。别去招惹,他在牢里待过。”
学徒瞥了眼斯托拉斯,向他的同伴投去狐疑的眼神:“坐牢?可我记得教官说……”
“哦,是的,他因为一些刺激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没有坐牢的记录。”他的伙伴翻了个白眼,“得了吧,我脑子不转弯的朋友。这就好比有钱人惯用的伎俩,用一张’人格分裂’或者‘狂躁’的医学证明,把监禁的场合从牢房换成病院。但本质上都是监禁,明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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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禁。
斯托拉斯无声地、玩味地念着这个词。倒是用得恰到好处。
较真的年轻人还在和他的伙伴絮絮叨叨辩着什么,斯托拉斯不再分心去听。追随着这个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段令人不怎么愉快的记忆。落锁的病院何尝不是牢房。被精神失常替换的犯罪记录,对失去一切的人,好像也不那样重要了。
监禁的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色彩,有一段属于一个单纯得似张白纸的女孩。他记得她被她的教授带着来见他,而他是他们心理学的课题。
他会想起她,也和今天的任务有关。
皮尔斯,亚历山大·皮尔斯亲自接见了他们,在出发之前。此行的主要目的是揭露神盾局的恶性变种人实验,若是撞见了活体便顺带解救。解救之所以是“顺带”,是因为按情报队的资料来看,活体存活概率极低。即使还有一口气,在变种人问题突出的大环境下,惨遭销毁的可能远大于保留转移。培养一个仅供研究的活体,其成本不如外界想象得大。
残忍吗?或许吧。世界并非童话国,痴心完满之人不是在家破人散中奔走,便是在求而不得中疯死。这非是温情能养活的世道。瞧瞧他那一根筋的弟弟,再瞧瞧那些心软的蠢货。每一个在皮尔斯面前表达犹豫和反对的人都死了,死在同伴的刀下。
来的路上,不经事的学徒还大哭了一场。放在从前,斯托拉斯大概会送他和他的泪腺去地狱。但是他没有这样做。生活太过千篇一律,留着这些咋咋唬唬的小子,还能图几口新鲜。
拍几张照片,留点证据,再毁了人家的实验室,这伙他喜欢。
是的,他很讨厌实验室,更讨厌那群披着白大褂、戴着护目镜,衣冠楚楚但心如冷铁的家伙。他们说为了科学,可什么是为了科学?是死命把不堪重负的人往极限逼?还是将苟延残喘、失了价值的废物生剐?
那些见鬼的疯子。
斯托拉斯的手又控制不住得发抖,半是气的,半是吓到。他费力指挥着不怎么听指挥的手指扯下袖口,塞进裤兜,尽量遮掩起这幅丑样。
他从不知道菲尼克斯生前竟受到那般折磨,若非皮尔斯给他看封存的档案。是的,封存,意味着没有一定权限和级别无法查阅。什么都是事先拆分好的,人生、经历、生活……每个人都走在那条早画好的弧,跑不开、挣不脱。到头来什么都离开不权级,什么也终归权级。
上等人生来上等,而下等人……他眼里的神智逐渐被怨怼的疯侵占。
他记得那个女学生青涩的脸——那是被精心呵护的上等人独有的不谙世事。他在皮尔斯所给哥谭医大项目组的资料册里再次看见了那张脸。还是象牙塔里浸润的出尘、出入人间的懵懂。
她是不是也长成了一个刽子手?
这个问题,他没有答案,亦不需要答案。不论她有罪与否,正如皮尔斯所言,神盾局多线并行的变种人实验借哥谭医大的思路延用并深扩。哥谭医大项目组超时代的概念和假说是这一切的开端,而作为项目主要提创者的她也就自然而然成了万恶之源。
不论本意,开始了这个项目便是她的错,就像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无辜。
而今哥谭的项目堪堪维续,项目组成员四散,他倒希望这个女学生投靠了神盾局,这样他们还能再见一面。见一面,然后问问她,当年他教给她的那课,她学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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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行动队员率先从高耸的桥栏翻落。绝壁间湍急的河水是潜入这座设施代价最小的路。
双腿微开,双臂紧贴躯体,以燕式维持最高坠速,再在入水前夕绷紧双臂过头顶尽力压开水花以减小冲击。这据说是最安全的入水姿势,在演习时练过许多遍。斯托拉斯在内的大多数变种人收到了70至80的完成。这对于未受过专业培训的他们是极高的完成度。他们对自己很满意,没能理解教官意味深长的那句“不要慌,记得保持”的真实含义。
直到此时。
湿雾,冷风,睡眠不足,视线受阻,肌肉僵硬……现实条件堆叠,他们才意识到他们忽视了最重要的一点——安全可控的环境和高危作业的本质差别。
他们中没有人在实操中做到标准姿势入水,事实上,没有侧拍入水的那些已经算完成得很不错。感谢九头蛇的高质量护具,若不是身上这些金钱和高科技堆出的“零件”,光是高空入水的强压也足够让一些人的任务之行止步于此。
保住了一条命,但冰冷的水花还是打得人满脸、满身得痛。
总体来看是有惊无险的,尽管身体在低温和高压下难受的可怕。
他们从水下潜入设施,在内应的安排下一路畅通——把保安队都放倒之后,自然不会有人拦路——最终抵达一间敞亮的实验室。没有想象当中的血腥和断肢,也没有多少实验的痕迹。看得出来被人清理过。
做这种实验,谨慎不会有错。有趣的是按皮尔斯的情报,这些人对他们的动向应当一无所知。皮尔斯闪电战夺下神盾局的控制权,这又是个相对闭塞的设施,封锁消息不难。如果这些前提都成立,那么很有可能看起来的崭新只是这伙研究人员的惯常谨慎,他们也许还能找到些资料。
推测很快得到证实。
行动队员在上锁的柜子里、夹板背后找到了手写的实验资料。虽然是很大路的资料,数据也很正常,显然是那种能放到台面上、供人审查探讨的模范版本。藏得那么深,大概是来混淆视听的。但这同样意味着,在某一个角落,一定存在一份真实的实验记录。
搜查总是最难的。他们一伙人把实验室翻得底朝天也没翻出所谓证据。
也许都是骗人的。斯托拉斯不合时宜地想。也许这所谓任务的目的从不是什么“找到证据”。他们这些人本身才是皮尔斯的目的。尽管想不明白他们这群失败者对他能有何用。
但这一切终归是臆想。
斯托拉斯讪讪将石膏摆件放回原位,来时的热情逐渐被遏制不了的疑虑取缔。他有时会羡慕菲尼克斯,以及如他般简单的人。什么都猜不到的人会活得愉快,因为一无所知。
他那不受控制的思虑和退堂鼓被人及时制止。制止他的人穿着紫色西装,脸上涂着夸张的油彩。他知道他的名字——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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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朋友们,你们看起来需要帮助。”
猩红的油彩抹在脸颊上画出的唇线,在惨白的基底上拉大,凑成一个咧到耳根的笑。画着夸张妆容的小丑满是恶意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