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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你的说法,她显然别有所求,步步为营是尽所能防范或可的差池。”女特工的语速随谈话的节奏略有加快,“只是她所求为何?昔日的天才少女,久经波折反泯然众人,分明才情仍在、智慧不减。她非是离开聚光灯无法苟活的脾性,却也不该屈居人下。你说这是何故?”
查特韦格想便是她一鸣惊人后鲜以林赛或琼恩名义活动的缘由,他都不能参悟,更遑论以莱纳之微末潜行期年。只好满口敷衍找个还着边际的托辞,“大约是华尼托相中进组,个中历练权当一时过场,叫好事者难能非议。”
倒是正中女特工和旁听者下怀。自X教授揭开尘封的国立新科调往事,搜查没有太多进展。
曼因斯夫妇导领下业已面目不详的基因项目雏形,和经年后九头蛇悄然重启的科学尖端之间,多少重合已难求证。如同顷刻间将昼以继夜的成果付之一炬的事故,数十前的真假、数十间的波折,真相随时光斑驳,还残留几分?便是阿琳娜掌下的诚信办在横跨数十年的企图中,扮演着怎样角色,也只能寄希望于当事人点拨一二。
正巧查特韦格谈到了华尼托,作为九头蛇科研一脉之首又招罗莱纳逐流基因工程方面人才,想来一度废置、悄无声息重启的旧项目上面,那位博士至少有几分话语权。若猜的不错,此类大项目必是各方明争暗斗的焦点,查特韦格不可能一无所知。
“已被重启数十年前国立新科调曼因斯夫妇的机密项目,而扫清障碍么?”女特工尽力克制词气语调,话音里仍比寻常平铺直叙多了好些情绪。她只觉全身血液在沸腾,她已很久没有过热血鼎沸的感觉。和反派总是也必须冷静的阴冷算计不同,作正义的友人会给以漫画书似的雀跃,因为你觉得你为了有需要的人做了些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九死一生。听起来很荒谬,从前的她也认为荒谬。可生命的真谛又岂非荒谬二字?
娜塔莎是故意抛出底牌。调查并不顺利的查尔斯和万磁王也不是了无收获。看起来他们得到了所想要,至少一部分。更值得庆贺的是他们赶了回来。坐在查特韦格的对面,娜塔莎的底气又足了几分。
她、托尼还有观察室里的所有人,都没有错过,提到“曼因斯夫妇”的瞬间,查特韦格的瞳孔怎样猛然收紧、警惕外露。仿佛那是禁忌的代名词,理该和岁月一道掩埋。
从震惊中回味的查特韦格似是而非道:“这个名字,倒有些似曾相识。”
没有人知道那一瞬间给他的震撼,他几乎要怀疑是否那人亲口转述。可他很快冷静,明白是对方诈他的手腕。那人纵有千般不满,也断然不会冒失与神盾局倾诉,隐忍多年又岂甘一时冲动而功亏一篑何况他并不觉得那人会有不满。他们之中,最漠然当她。旁人谈起至多还有一刻惊艳,一时扼腕,独她纯粹就事论事。
虽是话说回来也难怪。若非这性子,又哪能有今日?
只是不知神盾局从何处误打误撞听说了曼因斯和国立新科调?本该和尘灰封存的往事,终究不适宜翻新。
“年代久远,记不清正常。”出乎查特韦格意料是神盾局没有就此大做文章,至少暂时是。这个总是放荡不羁的天才花花公子,又一次在关键也戏剧的时刻开口,用斯塔克式的漫不经心附和,“何况这对夫妇算不上知名人士,保密机构的领头人想必笃行低调,尤其当年改写一切的重大事故后,他们和整个项目也就这么销声匿迹。或许是更名易姓在别处有了新生活也未可知。数十年前的过往本难尽查,实验档案尽毁更是难上添难。纵然人资皆备,尚缺东风一席,尽可能复原。大海捞针的复档,大概没有比记载是是非非的诚信办,更适合吧?”
误打乱撞,确然当属诚信办此类杂乱文牍积了一地、不甚关紧的机构,兴许在相干、不相干的报道摸出只言片语,可窥一斑呢?
原来兜兜转转,只是想挖阿琳娜和她的诚信办。查特韦格才松了口气复又警惕起来。直觉和理性又在告示他,这一出许不如表面看得直白明了。
尘封数十年曾于无声处、知情者内掀起波澜壮阔的企划,虎头蛇尾在震惊和疑问中终结,纵是档案悉数毁于事故、为火舌吞没,从未消亡是这些年此消彼长的揣摩声。这样的隐秘不可能不值得深究,哪怕阿琳娜和诚信办牵扯其间,又何至于本末倒置?
“诚信办的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却备受尊崇,凭的不正是那点恪守中正、不失偏颇?你们如此猜忌,实是愧对它的清名。”查特韦格说得正义凛然,心下自嘲何来清名。
诚信办左右逢源、独辟一隅、完好无恙,其实并非无恙是几易其主。正如斯塔克所言,诚信办角色特殊,历来为各方势力争抢对象。诚信办又是大多数人心里那根拔不掉、不忍弃的尖刺,因近年来一直牢牢把控在华尼托手中。那个年轻女人也不晓何来的天大本事,竟是一桩一件从他们那群老狐狸手下偷来把持,偏偏动作迅猛、手段利落,等回过神,业已屈居下风。
阿琳娜智计平平,稳坐此位,得托华尼托信赖。不过……那个女人的信赖,从来值得玩味。想她阿琳娜恐还无意识,只傻傻献着诚心。
托尼仅是掀了下眼皮,查特韦格的应对实属意料之中。“所谓清名,说到底是人赋予。你说它是乱斗中一股清流,屹立而不倒,它便是清流;你说它是龌龊鬼蜮的具象化它便是肮脏。可没有人会白费那许多精力捏造肮脏形态,举目皆是,何必人造?倒是清名不得不仔细维护,好在亮丽旗帜下转手些不方便转手的。”
斯塔克当然不是在聊哲学。话说到这份上,好像也没有再狡辩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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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特韦格显然也没有再狡辩的心思。起初的狡辩也不尽为狡辩——至少看起来他尝试过了。
说九头蛇忠心其实是误解,九头蛇人一生一次的忠诚大概也限于被捕后无线逼临死亡的那刻,且忠诚和所握的信息量成反比。哪有什么不问生死的信仰和奉献,就算有也不会是在潮湿发霉的犄角旮旯。这个终年阴云不散,每时每秒在上演离间和反间的地方,人心俱是苟活、利益、地位、权柄而生。
何况供出了华尼托掌控的诚信办,于他查特韦格有何损失?便是那两位兴许比华尼托更巴不得他死的老朋友,也不会计较这个问题。
“你既已猜到……”查特韦格双手合十,“阿琳娜·埃里克森博士是名值得尊敬的成员,在这略嫌枯燥的岗位勤勤恳恳坚持多年,不争不抢,一心一意为组织培育好苗子。”
他的神情面色和他的口吻一样,官方至极,颇为无趣。查特韦格顿了顿,许是自己也忍受不了读稿似的一唱三叹,切回了正常模式,“你可以将她的职责理解为人才办主任,或者时髦些的说法人事部经理。这个被你们成为诚信办的机构,全名实际上叫‘学术卓越与诚信办公室’,尽管这在高等学府里几乎是查漏、查重、放抄袭、抓学风的行政分支之统称,但你们应把关注点放在‘卓越’二字。除了这些程式化的学术端正问题,阿琳娜的部门是新人培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环节。
“这应该不难理吧。作为名义上督察学风的机构,不论瑕瑜良莠的大小课题都要上报以供审查。理论上虽不应以权限为私用,但实际上不能否认的是这个机构掌握了所有课题。所以,凡是被看好的新人名录都会提交到阿琳娜处,由她根据个人特长而划分进课题组磨练。至于一些极为出类拔萃的苗子,按她的做法会先留用身边亲自带教,短至数月长达数年后,再派遣到顶级项目中——这类项目因其精密度、保密性等等,几乎不纳新人,而冠以阿琳娜盖章的年轻人,几乎是对后起之秀的最佳保障。”
查特韦格没有说的是,那仅限于一般人才的分配纳用。对于各方势力自幼栽培,或早早物色妥定的嫡系,并不会走广开枝蔓的一套繁琐。九头蛇或许相信放养,但更相信恩威并施。毕竟谁也没法保证,放还青天的飞鸟会有一日,不再思归。作为一个严谨的组织,他们不希望也不容忍相中的爪牙跳脱出圈。
“人才。”娜塔莎咀嚼着这词,仿佛是什么艰涩难懂的生僻词汇,“想来我们的朋友莱纳也是这备受关照的人才库里一员。我有一点不明白,她似乎为华尼托早早看中,送去阿琳娜处栽培,这位华尼托博士就不担心阿琳娜收了别人好处把他一心看中的苗子转赠?”
“这不可能。”查特韦格笑道,“因为阿琳娜本就是华尼托的人。谁的墙角都能被挖,但不可能反过来挖华尼托的墙角。”话虽如此,阿琳娜在职多年,并没有为谁挖过谁的墙角。她若是私受好处乱作主意的人,也不会在那位置坐到今天。
“又是华尼托。”女特工也笑了,“他处处压你们一筹,你们就没想过反抗么?”
“反抗的后果,你不是看见了——就在你面前。”查特韦格半作调笑回应。连他自己也说不好,他落到今天下场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还是网入某人早精心布谋的陷阱。有一点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华尼托那个孩子,他从未有一天将她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