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左定定地观察了容羽一会儿,才坦言道:
“你并不慌。但我不认为是因为你的无知。恰恰相反,我反而觉得是因为你的悟性比我原以为的要高。
你的确有灵根,但你的灵根只是中上成,谈不上高级。但你的悟性……没准反而是在预示:你终将走向高级,却不似常人惯会走的那条道。”
“阿左?”容羽忽然间觉得她不是在说她,而是在说她自己。
阿左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温柔地将容羽抱在怀里,抚摸着她。容羽也渐渐放松,完全贴偎在阿左的胸膛。
“阿羽,来到这个世界,你没得选。但是比起许多人,你的出身已经给了你非常多的先发优势,尤其是你天生的灵根及悟性,皆是你最大的竞争底气,你不可荒废。否则必将万劫不复。
我不是在危言耸听。这个世界,尤其在我们容族,从来没有纯粹弱者的容身之处。
族里可以扶持你一时,但绝不会迁就、照顾你一世。
你必须要有相对旁人的一技之长,否则最终被牺牲的只会是你自己。
千万记住:你能从族里得到的最好的也只是族里允许你选择的。所谓的‘对等回报’也只能是在族里允许的范围内去做选择。
你要有自知之明。”
“阿左,你也是母系第三代吗?”容羽冷不丁问道。
“哼。你直觉挺准。”阿左没有否认。
“那,你有后代吗?”
“没有。”
“为什么?”
“不想生。也生不了。”
容羽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你喜欢的也是有灵力的,所以生不了。而能够资源与你匹配却没有灵力的普通人,你又看不上?”
“呵!”阿左轻笑一声,“幸好我族不似那三族,没有‘必须婚配’一说。否则,岂不苦了我?”
“哧——”容羽也学着阿左的样儿轻笑道,“哪里是‘幸好’?容族会没有‘强制婚姻’是族制的必然产物。没有才是正常。如果有,而且做得还像另外三族那样,那才是奇怪。若是那样,那容族的立足根本岂不是要被彻底腐蚀,容族岂不是离灭族不远?”
阿左嘴角上翘,没有笑。眼里一片清明,冷寂。
“阿羽,明日你就要跟……‘阿右’学习怎么把自己武器化。虽然只是学概念,却是必须要划下的‘边界’。你必须知道自己的个体极限在哪儿。”
“我明白。”
“明白就好。”
“阿左。”
“嗯?”
“你就不奇怪我为何和身边那些同岁普通婴孩太过不同?”忍了好久,容羽终是问出口。
她如今已经看清楚她们不意外于她的过于早慧,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知道“灵根”的影响力这么简单!
“有什么好意外的。我也带着我前身的记忆。虽然只是部分……”
“什么?!”容羽万般惊诧。这还是她头一次对这异世表现出再明显不过的不敢置信。
的确,这样的回答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阿左轻捏了下容羽的脸蛋:“学前教育只是给你划边界,留印象,塑概念。至于其他……你还是等入学后,自行去了解吧。那些史书,应该多少能给你解些惑。”
容羽定定看着阿左,阿左也不回避她的目光。良久,容羽才应道:“好。”
*
入夜。
容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来异世后,第一次失了眠。
本以为自己唯一的特别是带有前世记忆,以为生存经验上多少会比这里的“同龄人”多些,进而更多些无形的又抢不走的竞争优势。
没想,原来她们对她“早慧”不意外的真实原因,竟是与她自己的以为大相径庭:这异世,出生便带了或多或少前世记忆者,似乎是一种常态?
“真的是常态吗?可是我出园之前,身边那些还没断奶的,所谓‘慧根未开’的普通人,怎么看都是极普通的……或者该说他们才是正常的婴孩才是……他们才是多数啊!
那个园里,明明只有我才是异类。
可即便如此,无论是照顾我的族姆,还是其他族姆,知道我的不同之后,她们除了明显非常羡慕我族姆的运气之外,并没有一个有拿我当怪物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带着前世……或者就是阿左形容的‘前身记忆’的,应该不只我与她……可是似乎又不是多到‘普通’的程度?
那她们看待此事的眼光和态度,怎么会将此事视若平常?”
唉!
容羽不无郁闷地发现:这异世的底层运作秩序,似乎与她原来世界的所谓“宇宙运行规则”差距甚大。而她又不得不依靠自己原来世界的那些认知来作参照,对比着认识、理解这个世界,但又越来越不能理解了……
“照阿左说的,我的‘出身’是少数;但是我的情况,在这里又似乎是很平常?
难道说,这里的‘平常’并不等同于‘常态’,更不等同于‘普通’?”
不然还真的无法解释容羽已然发觉的对这异世的那些无法自恰、似乎自相矛盾的认知,究竟是如何能够同时共存着?
*
翌日。顶着两个大大熊猫眼,天刚大亮,好不容易稍微眯一会儿的容羽就被阿右给提拎起来。
“阿羽,今日轮到我教你。”
“嗯。”容羽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瞧你这病恹恹的样儿。今日就教你第一课:管控作息!——罚你今儿白日都不许偷觉!”
容羽呆了。勉强撑着眼睛,看向阿右。
“看什么。既然知道想睡不能睡很痛苦,那你该睡的时候为何不睡?这就是代价。
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课:这个世界不会因为你是谁,你想怎样,就免了你的代价,或者允许你随便找旁人来代你承受。”阿右直接点破了至少是容族的规矩。
“阿右,”容羽被阿右一激,突然来了兴致,追问道:
“我知道你们现在对我做的都是按照族里的流程在做事。
我想知道,最终服务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知道我在其中的定位是什么?
好晓得自己的真实处境。”
“嗯?”阿右疑惑看着容羽,自把她提拎到练功的沙场,让她站在沙地上不许坐、不许躺,她就一直蔫蔫的。直到刚才才突然来了精神。
“你怎么不好奇为何我们不把你当怪物看?”
被阿右这么一问,反而是容羽有些奇怪地看她。惊奇道:
“昨儿才听阿左说了,像我们这样带着些前身记忆的,在这里并不奇怪。
似乎很平常。
怎么你反而会问我这个?
这反而让我有些混乱。你们这儿像我这样的,究竟是多数还是少数?究竟是常态还是异类?
怎么阿左看我很普通,你看我却又像在看异类?
虽然你的态度并没有明显歧视。但是有没有把我当‘异类’,我是能感觉出来的。”
“这有什么奇怪。阿左看你普通,是因为你们是一类人;我看你不同,自然是因为我跟你不是一类。”
容羽不禁瞪大双眼。一时间脑袋当机。完全懵了。
“啥?你,你是说,阿左也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容羽不敢置信道。
“什么另一个世界?”随后阿右想了想,便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说这天地灵气周而复始,每次循环重生多少都带了点前身部分伴随灵力而来的记忆碎片的话,那……形容是来自另一世界……也不是不能理解你们那样的心情……”
“原来她不是……原来她们都不是……”这样想着,容羽略有所悟地点头,而后问道:
“那阿右你为何愿意接纳与你这样不同的‘我们’呢?
虽然看得出你并不怎么喜欢‘我们’,但是我知道你对‘我们’并无恶意,甚至还愿意与‘我们’作为同族人的一起共生共存。
阿左提过,我族的核心是‘共存’,我似乎能有所感,但尚不清晰此等觉知的本质为何?
那么你呢?你又是因着什么而愿意选择走上这条路的?
想来,你想的应该是与‘我们’不同的吧?”
阿右有些嫌弃地看着容羽。不说话。
“你为何这样看我?”
“这便是我看不惯你们的原因。说我跟你们不同,就是这里不同。”
“哪里不同?”
“你以为只是相貌、能力不同?错了。就是你们总是这样解释你们眼中的‘共存’,才让我难受。受不了跟你们这样的待在一块儿。”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就是‘听不懂’啊!
你听懂了吗?就是你们总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还一脸无辜的,让我生气!
你们就是精力太多,没处发泄了,就尽往这儿浪费了是吧?
明明就是天生万物,自然生发,演化,适者生存,亡归轮回的——这么简单的事,非得被你们说得一套一套的。好像天底下只有像你们那么说话,才能活。
可是事实明明就是,就算没了你们,没了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说法,这世间该有的照样有,该活的也照样活,该怎么活就怎么活。哪儿来的那么多破讲究?”
容羽微挑眉,歪着头观察阿右,好半晌才确认道:“阿右……你……莫非不是人?”
既然已经知道了这异世竟然还有灵力、妖魔,那么眼前这个似乎确实没怎么能与“人”同理共情的阿右,如果说她本就不是“人”,或至少不全是“人”的话,那么她的那一套套的也就能说得通了。
阿右愣怔,然后一脸惊异道:“你竟然才知道?”
容羽不禁也万分惊奇。——“啥?才知道?难道你以为这是‘理所当然’就该知道的?”
脸上只能愣是扯出一丝假笑,软软道:
“我这一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族姆,也就接触过你们三人。哪里知道这世间并非‘全人’的并不在少数?
阿右,你说是吧?”
阿右非但没领会她的言外之意。反而更加狐疑地看她,一脸的没好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