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

    第十二次伸手握住眼前的咒物。褪去所有封印后,丑恶表里如一。一接触便能听见低沉的男人声音,与前十一次一样,说着一句相同的话:

    “不过是个不成器的黄毛丫头,真以为能祓除我吗?”

    伊集院红叶不做回应。

    事实上,一代诅咒之王死后所留下的特级咒物正有序地被销毁。无论他生前是打着怎样的算盘才把自己的灵魂分成了二十份,只要无法摆脱“灵魂”范畴,伊集院血脉就永远是他最大的克星。而从艰难销毁到逐渐习惯,时间总会给出最恰当的答案——只不过,这个答案并非她当下所寻求的。

    因此,她决定今天做一个实验。

    不同以往,注入手指的咒力并没有直接钻进唯有她才能看见的“缝隙”里,而是悄悄打开了一扇可供对话的“窗户”。下一秒,排山倒海般的压迫感化作一只粗壮的手,不由分说地破窗而出,稳准狠地扼住她的喉咙。双头四臂的“王”长着一张与虎杖悠仁相差无几的脸,神情却远比自己的朋友残暴凶险。被困溺于黑暗中,挣扎是本能的,她越是尝试,就越是失去对呼吸的掌控。她开始头晕目眩,心跳过速,眼前不再是具象化的灵魂,而是……

    “你在干什么?”

    而是突然抓住她手腕的五条悟的审视。

    画面还未彻底展开便瞬间收束,女孩向后仰去。椅背接住她瘫软的身体。这么好的机会,就差一点了。她不由埋怨。

    “刚才的咒力流动不正常。红叶,你想干什么?”

    那双苍青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伊集院红叶喘匀气,这才坐直,微微哑着嗓子回答:“没什么,老师,咒力控制还不到位而已。”

    “真的吗?撒谎的人是小狗哦。”

    “真的。”

    难捱的注视一次比一次长。她不明白五条悟为什么要关注这一点。只是一次失败的尝试罢了。终于,男人扶正墨镜,问:“继续?”

    “好。”

    五条悟的“六眼”一定看得出来,她并没有使出全力。自从发现“诀窍”后,她一直在有意降低咒力消耗,这次也一样。再次握住手指,找到“裂缝”,无视呼喝,念出咒言。

    【消失吧】。

    第十八份宿傩灵魂也顺利消失于世。

    结界解除后,五条悟率先起身。本就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一个人,近来更是忙碌不已,丢下一句“多休息会儿”就径自离开。伊集院红叶当然对此求之不得,正准备目送时,男人却在门口停下,又以那双六眼锁定她。

    “你到底想‘看’什么,红叶?”

    不等她反应,他便消失在门外。

    女孩抿了抿嘴,摩挲着桌面上的残秽。失去了催动新能力的条件,她有些沮丧地靠回椅背,休息几分钟后离开了房间。在通向外界的走廊上整理表情,藏起疲态,远远望见了熟悉的背影,她快步走上去,问:

    “等久了吗,伏黑同学?”

    少年转过身,摇摇头,打量她两秒,随即说:

    “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改天也行。”

    “我没事,就是待会儿坐电车可能会睡着。”

    “……行吧。那走吧。”

    教学楼外,阳光正好。山脚下的东京楼宇林立,轮廓柔和异常。

    他们的目的地位于距东京半小时车程的埼玉市——是了,今天是伏黑津美纪邀请她去伏黑家做客的日子。

    果不其然,伊集院红叶说睡就睡,被摇醒时刚好到站。她一边连连道歉,一边跟着赶紧下车,换来的却是少年夹杂着叹息的“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什么意思?她想追问,但伏黑惠大步向前,故意不给机会似的。红叶只好作罢,乖乖跟着他上公交,摇摇晃晃两站后,来到了陌生的住宅区。这些四层楼栋在她看来都大差不差,他却轻车熟路地领她进了其中一栋的单元门,露天走廊走到一半,停在其中一扇门前。

    墙上的门牌写着“伏黑”二字。

    少年掏出钥匙开了门。刚踏进室内,从玄关尽头便探出一缕黑发,接着是一张笑容洋溢的脸。

    “惠,你回来啦?哎呀,这位就是伊集院小姐吗?欢迎!”

    全然不同于之前的病人模样,鬓发与眉眼弯翘出俏丽的弧度——伏黑津美纪身穿粉色围裙,手上还拿着锅铲,直朝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进来。

    “别做饭做到一半跑过来啊。”伏黑惠边换鞋边无奈地提醒,顺便瞥了一眼有些局促的红叶,又说,“喏,津美纪。”

    “惠,说多少次了叫‘姐姐’,”微微瞪他一眼,津美纪走上前来,主动拉起红叶的手,灵魂中透露出的亲切通过笑意与手心传来,“惠把事情都和我说过了,这次真的很感谢你。来,快请进来坐吧,午饭马上就好了。”

    附着在锅铲上的香味漫进鼻腔里。

    由于伏黑津美纪并不知道咒术界,上车前,伏黑惠特意提醒过她,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尽量隐瞒,至于她施术式唤醒津美纪一事,则以“帮忙联系到了一位名医,经过治疗才苏醒”掩盖。目送津美纪匆匆回厨房后,从他的灵魂里看出了些许忧虑,她便说:“我都记得的。”

    少年“嗯”了一声,担忧的颜色浅了几分。

    趁他去厨房帮忙,红叶坐在客厅,好奇地打量着整个伏黑家。普普通通的两室一厅,略显空荡。电视柜上摆着一张姐弟的合照,比现在年幼许多的伏黑惠顶着短而尖的海胆头,对着镜头面无表情,旁边同样年幼的津美纪则笑容灿烂。

    “好可爱。”

    蹲在照片前,红叶不自觉感叹道。

    “那时候的惠可不听话了,动不动就打架。”

    津美纪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听说伏黑同学读初中的时候被人尊称为‘伏黑哥’?”红叶好奇地问。

    “嗯?啊……”津美纪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那阵子他也总是打架,都挨过警告了,还是不听劝,有一次气得我把饮料都摔在了他身上——对了,他现在在高专没有再打架了吧?”

    “呃,据我所知是没有的。”如果只算打人而不算打咒灵的话。

    “那就好,”明显松了口气,津美纪笑着说,“看见惠总算交到了朋友,我也就放心了,请你以后也多多担待呀。”

    “……有空说闲话不如赶紧过来。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不等红叶回应,伏黑惠略显不快的提醒便从旁插入。“真不可爱。”津美纪夸张地叹了口气。

    伏黑家的“谢宴”摆的是一桌家常菜:罗列整齐的金黄煎饺,南瓜拌胡萝卜的蛋黄酱沙拉,同“伞把”一起下锅的小碟炸香菇,和着时令的牛蒡煮出的五彩炊饭,以及一大碗煮着白萝卜的汤汁豆腐。红叶愣愣地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款待,很难想象津美纪今天究竟是起得有多早,才刚好掐着饭点做出这么多菜色。但津美纪似乎误会了她的惊讶,连忙询问是不是直接去餐厅吃更好。红叶使劲摆手,表示自己只是惊叹于津美纪的厨艺,而非对这桌菜有异议——倒不如说,自从来到高专后,她好像又有好一阵没有吃过这么健康的家常饭菜了。

    津美纪安心地笑了。

    “伊集院小姐喜欢的话,可以每周都来,顺便把惠捎上就更好了。”

    “‘捎上’?”伏黑惠斜眼。

    “每,每周?!这,这也太麻烦了!”红叶吓得双手打结。

    “这怎么叫‘麻烦’呢,没有你,我现在还躺在病床上呢。”

    话音刚落就收到伏黑惠的眼神,她自然不能说出真相。正在犹豫时,少年突然说:“高专经常周末会有突击补习,你不如直接加她好友,确认时间也方便。”

    津美纪恍然道:“瞧我,睡太久连社交软件都忘了。”

    于是,两人顺理成章地加了好友,由于津美纪的强烈提议,她们也改用名字称呼彼此。将默默吃饭的弟弟撇在一旁,津美纪在饭桌上抛出了许多问题,比如他们现在就读的“与宗教相关的高专”,比如伏黑惠在学校的表现,比如那天在医院的另外两个同学。红叶认真地一一回答,与此同时,“津美纪”这三个字终于不再等同于“伏黑同学的姐姐”,而是以愈发鲜活的灵魂模样住进她心里。

    将近一个半小时的午饭结束后,津美纪打了个呵欠,难掩疲色。见状,红叶表示自己一会儿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伏黑惠同样表示自己负责洗碗,催津美纪快去休息。等津美纪困惑地走进卧室,少年才收回目光,长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饭桌上聊高兴了,没考虑到津美纪的身体情况……”

    红叶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没事,她看起来挺开心的。”拿走她手上的空碗,他说,“你坐着吧,我来收拾。”

    “欸,可是……”

    “要喝水吗?”

    “不,不用了。”

    不太自在地站在餐桌旁,红叶突然意识到,他现在与姐姐相依为命,那她今天来见津美纪,算不算是一种,呃,“见家长”?

    结合这两天刚看完的爱情小说,迟来的热量在女孩头顶爆出一片蘑菇云。

    不对不对不对,什么“见家长”,明明连他的心意都没确认过!伏黑同学的心意——

    那天车站所见仍徘徊在她脑际。平时有多么依赖这双眼睛,那一刻就有多么不敢置信。毋庸置疑,她需要确认,可是,不问出口又怎能算“确认”呢?

    伊集院红叶再次陷入了纠结的怪圈。

    “怎么傻站在这儿?”

    不知不觉间,伏黑惠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脑回路早已高速绕了上百圈,她立刻收拾思绪,挤出笑容道:“午饭吃得好丰盛,站着消化一下。”

    他并没有生疑,“那你下午是直接回去还是在附近逛逛?有哪里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她眨了眨眼。

    “……津美纪吩咐我好好招待你来着。”

    没有注意到他微妙的停顿,她在内心直感叹津美纪的为人周到。

    “那我想散散步,可以吗?”

    “走吧。”

    从伏黑家出发,深秋的阳光像是要驱散心中所有的动摇与困惑一般,晒得浑身暖洋洋的。两人缓缓向前走,见她还有些担心独自在家的津美纪,伏黑惠便解释了一下,附近设有庵歌姬的简易结界,且暗地里也有“窗”负责监视。至于津美纪本人,再过两天就能复学了。

    “津美纪昏迷前刚好是初三吧?跟得上进度吗?”

    “她学习本来就好,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刚放下心来,红叶就想起一个关键问题,“啊,忘记问她那天在八十八桥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问过了,她说好像看见了一个洞窟,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和他们在桥下看见的一致,相当于毫无线索。见她陷入沉思,伏黑惠又淡淡补充一句:“也不用着急,反正人醒了,说不定以后还会再想起点什么。”

    聊天间已离开住宅区,跨过人行道,与逐渐变多的行人一起汇入商店街。没有东京的拥挤感,她走在远离马路的那一侧,反而主动打量起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每个灵魂都有自己的情绪与故事,这更会让她感叹世界有多大,咒术界有多小——说起来,她的确没有那么反感将这双眼睛暴露在人群之中了。

    这也算野蔷薇所说的“变化”吗?

    思及此,她问道:“伏黑同学想过自己以后要做什么吗?”

    “嗯?”

    “‘以后’,”她强调道,“高专三年毕业后,你想过吗?”

    “‘三方面谈’不该三年级再说吗?”

    三方面谈——根据电视剧和小说里学来的知识,是指教师、监护人和学生本人三方参见的面谈,用以沟通学生表现或升学问题等。她没有实际参加过,因此只是知道个大概。

    “不是啦。”她笑道,“我就是好奇。”

    思忖片刻,他说:“原来基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现在想想,或许上个大学也挺好的。”

    “咦,不当术师了吗?”

    “当吧。类似半工半学。”

    “感觉会很辛苦。”她又问,“那想读哪个专业呢?”

    “应该是文学……你这什么眼神?”

    连忙收起惊讶,红叶摆摆手:“因为伏黑同学长了一张一看就会读理工科的脸嘛。”不过也合理,毕竟他喜欢读书。

    “……什么叫‘一看就会读理工科’的脸啊,”无力的吐槽换来女孩的轻笑,伏黑惠叹了口气,问,“那你呢?”

    “我?我——”

    短短一瞬,伊集院红叶莫名想到,也许自己现在的情况与曾经的伏黑惠差不多:被眼前更加紧急的问题所压迫,看不见前路。又或者,她虽然嘴上说着想知道大家对未来的规划,但其实心里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自己的未来。再或者——

    “——红叶!”

    陌生的男声从背后压过了她的回答。

    她下意识转身,看见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马路边匆匆跑至面前,气喘吁吁地用目光锁定她,陌生的灵魂刹那喷薄出各色情绪。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你是——你是红叶,对不对?你这身制服,是筵山那个高专的?”

    她迟疑地点头:“请问您是?”

    “你不认识?”伏黑惠问。

    “不认识。第一次见。”红叶老实回答。

    话音刚落,黯淡的情绪便从男人胸口处淌下。微瘦的脸上,原本不太明显的细纹一皱再皱。他嗫嚅着,似乎有许多话想说,最后却只是微微沙哑地问:

    “真奈美她……还好吗?”

    红叶眨了眨眼。见她依旧茫然,男人干脆滔滔不绝起来:

    “我这两天过来埼玉出差,刚才在车里,刚好就看见你。你长得像真奈美,特别是眼睛和鼻子,我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对了,你知道——你能明白我是谁吗?真奈美和你说过我吗?呃,没提过也很正常,毕竟我们离得太早,你那时才十个月大……”

    理性向来抢先一步拼凑所有碎片。

    伊集院红叶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在极度不知所措时,身体是真的会反射性地僵住,大脑也是真的会“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她听见身边的少年低声念出“真奈美”这三个字,她感受到两束截然不同的目光同时将她锁在原地,她心想,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挑在她毫无准备的今天?

    情绪。随男人一刻不停的诉说而喷涌出的情绪。各色的情绪。欣慰、惊喜、失落、紧张、担忧。她不想看,可是移不开视线。她从未有一刻如此想剜去这双眼睛。阳光一瞬冷却,她被情绪吞没,男人的情绪,自己的情绪。

    她被吞没。

    被吞没后的那一瞬过于漫长,足够她看完根本不关心的前尘往事:男人与女人相遇在一间不起眼的花店。说不清是被什么吸引了,他忍不住注视她,直到她离开的那一刻才下定决心追上去,试图邀请她喝杯咖啡,结果被婉拒。

    本以为这就是结局,过了一段日子后又在某个车站再度偶遇。她依旧沉默而淡然,分明身处红尘之中,却又仿佛遗世独立。他鼓起勇气再邀请,依旧被拒绝。只不过这一次,她记住了他。

    偶遇再多两次便变成某种“必然”。某天,她终于答应他的邀请,给他一杯咖啡的时间。他紧张得把咖啡洒在了衣服上。

    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就住在附近。可为什么总是穿一身黑色呢?不够正式,应该不是葬礼穿的衣服。

    二十五年来第一次离死亡那么近。是她救了他,仅凭一句话。

    “咒灵”“咒术师”“咒术界”“术式”……从未听说过的概念与存在一股脑地挤进他的世界。他想说天方夜谭,可是他本能地知道自己是真的差一点就死了。

    她第一次邀请他去“高专”,她说自己正在那里工作。在靠近老树的神社旁,她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自己的同事,并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想好了未来几十年的生活——那里面永远都有她的身影。

    相遇,相识,相爱。共度的第一个夜晚,她在他面前哭了。

    乏善可陈的生活突然有了太多期盼,他执意要与她结婚。不知为何,她为此烦恼了好几天,最终答应了。她说自己家在乡下,离得远,没必要急着去见。她说结不结婚和家长没关系。她总是对自己来到东京前的过去三缄其口,他只能退步作罢。

    后来,她怀胎十月,尽管难产,还是诞下了他们的女儿。等她转移到普通病房后,他问她对女儿的名字有没有想法,她看着绿意盎然的窗外,轻声说:“Hong ye——秋日转红的树叶。红叶。”

    再后来,她突然说要回家,并第一次用咒言把他留在东京。原来咒言对人的影响这么大,他在家魂不守舍地待了好几天,却不敢也不能去找她。

    ……

    她回来了。那是一个晴天。她好像恢复了初遇时的淡泊,静静地说,离婚吧。我们离婚。

    因为她的咒言,他别无选择。第一次如此痛恨自身的无力,而这一次,他失神了整整一星期,恢复正常时,周遭已不剩半分有关她的痕迹。若非那张放在桌子上,已经生效的离婚协议,他真的会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梦。

    他立刻动身去筵山找她,却发现千阁万宇中竟无一处是高专校门;尝试去她的老家找人,订票时才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详细地址。太可笑了,原来他对她的了解匮乏成这样。

    几天后,一个穿相似黑色制服的平头魁梧男人找到了他,表明自己是高专的人后,男人说:其实普通人不该知道咒术界的。既然知道了,那就麻烦你继续保持沉默,做不到的话,我们这边也会采取相应措施。哦对,也别掺合进伊集院家的事,那不是你一个普通人能承受和解决的。最后,她托我跟你说,希望你能忘了她。

    ——那她……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

    ——她不想再对你用咒言。

    伏黑惠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瘫软的女孩。一切发生得过于突然,甚至因为面前这个男人的冲动之举,招致了一些不必要的注目。

    “这……红叶?!怎,怎么晕倒了——”

    “别碰她。”

    有些惊讶于自己的举动,伏黑惠咳嗽一声,将她往怀里拢紧一点,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比较激动,但是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可她晕倒……”

    “没事,她身体比较弱,之前也晕倒过好几次。”当然,他没有说实话。更确切地说,她这次晕倒应该是由于动用了某种陌生能力——八十八桥那一晚,他清楚记得她那双本就不寻常的眼睛,在洞窟里发出犹如火炬般的光亮。

    似乎一瞬间了然了什么,男人终于闭上嘴,面露苦色地点了点头。

    默默记住男人的长相,并把伊集院红叶送进出租车,自己也上车后,少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不可能就这样回高专,他便直接让司机开回伏黑家,自己再把她背上楼。

    都说人在昏迷时才是真实体重,他却并不觉得她有多重,反而轻得令他几度怀疑她会消失。

    津美纪自然对中午还有说有笑,下午再见就不省人事的情况震惊不已,他只能搪塞说她贫血,动不动就晕倒,总之不是什么大事。

    让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趁津美纪还在客厅忙活,他沿着床边坐下。窗台送来午后阳光,她本就不太红润的面色越显苍白。

    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家庭情况也不普通,他不曾考虑到却真实存在于家庭中的身份,如今以更加现实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想也知道对她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他继而想起几天前的那个晚上她曾说过的话,有关母亲的,有关自身的。那时她不寻求回答,因此他只做出了最基础的回应。现在想来,或许那样并不足够。

    下意识地,伏黑惠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半小时后,伊集院红叶醒来。

    屡次上演的“陌生天花板”套路已无法再震撼心灵,“自己正躺在伏黑惠的卧室里”这一现实反而更让她慌张不已。坐在椅子上的伏黑惠本人倒是表现得无所谓。然而一旦平静下来,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一切便重返脑海。

    “刚才……”

    还碰巧遇上少年的欲言又止。

    捧着水杯的双手不自觉紧了紧。深吸一口气,她试探地问:“刚才的事,你告诉五条老师了吗?”

    “没有。”

    “欸,没有吗?”

    “感觉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嗯,不过老师和我母亲本就是熟人,也许早就知道了。”

    “这件事先不提,”伏黑惠认真地看着她,“你的眼睛怎么了?之前从不会像今天这样。”

    红叶惊讶地回看他。

    他是怎么注意到的?小姨只是说她的眼睛会发光,难道青天白日下也会发出很明显的光吗?

    “该怎么说呢,好像是——好像是能看见‘过去’和‘未来’了。”

    “……啊?”

    “其实在有把握前我都不想说的,既然伏黑同学都看见了,那也没必要再瞒下去了。”她喝了一口水,“八十八桥那天晚上你还记得吗?就是在面对特级咒灵的时候,我突然能看见了。那次看见的是类似碎片一样的‘未来’,不过说是‘未来’,其实也就是几秒钟后会发生的事。那天晚上过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反倒是看见‘过去’的情况要多一些。而且,我猜应该是受谁的情绪影响深,就容易看见谁的过去。”

    比如今天。

    再比如回家那天——不过那天更特殊一些。她看见的并不是哪个亲戚的过去。

    为什么?她至今也没有想通。

    尽管脸上写满了怀疑,伏黑惠还是耐心听完了她的解释,皱眉道:

    “你上次说要努力帮我,也是指用这个能力?”

    她点点头。

    “你傻吗?”

    她呛了一口水。

    剧烈咳嗽几声,她不服气地反问:“要是我能‘看见’津美纪身上咒力的源头,不就省一番功夫了吗?”

    “我没叫你帮我。”

    “……说的也是。对不起。”

    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家事,如果他不希望外人插手,那她的行为的确是冒犯至极了。

    红叶乖乖道歉。伏黑惠却越发眉头紧攒。

    “……我不是这个意思,”挠了挠头,他闷闷地说,“新能力还不稳定,能不强用就尽量别用,毕竟你还有宿傩手指要对付。津美纪醒都醒了,之前遗留下来的问题就不是最紧要的了。

    “还有就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伊集院,谢谢你。”

    她不由睁大了眼。

    从未想过一句道谢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冲破她的心墙。视觉捕捉到环绕他周身的情绪,星星点点,平缓温和。她因此更加百感交集,双眼从看清再到看不清,只需鼻腔骤然的酸涩。

    她慌忙低下头去。

    “……我说什么不合适的话了?”

    摇头。

    “那你干什么……”

    依旧摇头。

    耳边忽然传来簌簌轻响。接着,床边往下沉了沉。

    “要纸吗?”

    “要……”

    抓过他递来的抽纸,狠狠擤了擤鼻涕。

    少年难得含笑的声音近在耳边。

    “那要是津美纪待会儿进来,你记得跟她解释一下,不然她要怀疑我欺负你了。”

    她被逗得鼻音浓重地笑了起来。

    之后,伏黑津美纪果真走了进来,看见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的弟弟,以及抽噎着辩解的伊集院红叶,陷入了新一轮的短暂混乱。

    许久没有热闹过的伏黑家,在这天还招待她一起吃了晚饭。返回高专的路上,没有人主动挑起话题,不过,对于有些波澜起伏的今天来说,以舒心的沉默作结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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