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知了有点魂不守舍。
她不确定太后是否动了为她指婚的念头,还是仅仅只是她过度的猜测。
其实她一个婢女,原是攀不上太后这层关系,但谁让她和周长生关系近,一切也就有据可查。
去和亲的几率不大,她够不上资格是其一,其二她这几年在太后面前一直伪装成愚钝的模样。
一个善良又愚钝的婢女,太后大概是不会把和亲这种大事交付到她身上。
几率大的反而是太后将她指婚给某位大人,毕竟前朝还有把太子乳母赐婚给臣子的先例。
那也就无所谓她是愚钝还是精明,不过是拉扯关系的工具人罢了。
如此,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用的人了。
“想什么呢?”
知了盘算的思绪被骤然打断,她冲周长生露出一抹若无其事的笑。
“没什么呀。”
周长生不信,斜睨她一眼:“那你满脸愁容做什么?”
“哦,奴婢在想,这趟出行要带些什么。”
周长生嗤笑:“没一句真话。”
知了不服气的回了句:“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
周长生猝然停下步子,知了便也只得被迫停下。
“殿下?”
周长生不语,回身打量她。
太后的心思,他略猜出一二,许多猜测假想到最后都会回到两人多年前的对话上。
她说,她会守着他一辈子,既然是一辈子,那一定不包含她会嫁与他人这个选项。
还是说,她一早想的是嫁崔白?
周长生心情沉寂下去,胸口闷的发慌。
呵,原来她也有不能说出的妄想?
周长生深呼吸顺了顺气,若无其事开口:“你当真不认识崔白?”
知了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回道:“殿下哪里的话,奴婢一直在宫里,怎么会认识崔大人?”
对比先前她听到崔白时的表情,此时是显得刻意了,周长生在心里打了个问号。
她果然是有秘密的。
知了冲他微笑,心里不由揪起,但她自问,这些年她的秘密藏的好好的。
片刻后,周长生挤出一丝笑,问道:“你思慕崔白?”
知了望着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极其细微的顿了几息。
那仅仅只是好感,远远算不上喜欢。
“不认识谈何思慕?”知了理直气壮。
“这不就马上要认识了。”周长生不依不饶。
知了不懂他现下较真的点,无奈叹气,回道:“崔大人那样清风朗月的男子自是世家小姐才配得上。”
周长生冷笑:“祖母都要为你指婚了,他自然会愿意。”
知了怔了怔,原来他也是这样猜测的?
周长生摸太后的心思,向来摸的极准,他说这话不免令知了心慌。
如果被指婚,那就是要她一辈子被困在长安,谈何自由?
知了冷静下来,暗自比较两者利弊。
嫁人出宫,可操作空间大上许多,失踪、伤病,人总能消失的神不知鬼不觉。
守着周长生,知了叹气,想不出除了攒够许多银子还有什么好处。
他想要的,她根本给不起。
知了沉默的越久,周长生的脸色就越严肃
望着他愈发严肃的脸,知了皱眉,半是安抚,半是假意,回道:“殿下就不要拿奴婢取笑了,奴婢不出宫,奴婢愿意一辈子留在宫里。”
周长生侧过脸,微微勾了下唇角,即便是假的,他也被取悦了。
如果她有丁点好感、喜欢,那这事也得他这个男子汉大丈夫主动,绝不能要她一个姑娘家主动。
他语气缓和,退而求其次回道:“祖母喜欢你,自然会好好考虑你的后半生。”
知了很快斟酌道:“殿下不信奴婢的话便不信吧。”
软声软调,却不掩话里的点滴气恼。
周长生打量她,装模作样的冷漠表情忽然就变得有趣。
他笑着总结道:“不认识,但听说过。”
这人还真的是刨根问底,一定要有个结果。
知了顺着他的话接道:“殿下原来这么希望奴婢认识崔大人啊。”
周长生被问住。
私心当然是不想的,可这私心半晌也没有被吐露出来,也就错过了最佳的时候。
他抿唇道:“不是说要做栀子糕?”
刚才的话题就这么被他一带而过。
知了露出机敏的笑,接道:“是,那快些回去,奴婢也好做糕点。”
被将了一军的周长生表情颓然,冷淡的嗯了声做回应,步子走的飞快。
知了冲天翻了个白眼,在后面快步追赶。
一路跑的气喘吁吁,心疼砰砰好似下一刻就要跃出胸膛。
知了叉着腰,站着原地喘气,恨恨瞪着周长生的背影。
周长生感受到身后的视线,脚步停下,转身时好整以暇地微笑。
周长生遥遥望着知了,道:“姐姐,你该多锻炼锻炼了。”
知了挤出一个生硬的笑:“殿下说的是。”
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知了慢慢朝他走去,软着声调求道:“殿下,您走慢些。”
周长生一瞬不瞬的望着她。
她走的缓慢,隔几步都要揉一揉膝盖处,那里是从前受过的伤。
周长生心里生出愧疚,几步回到她身边,手虚虚地托在她手腕下,随时接住她,又保持该有的距离。
知了盯着他的掌心,目光怔愣,在她开始表演之前,没想过他会这样体贴。
知了拒绝承认他的心思,此刻唯有惶恐,局促地往旁边让了让。
“膝盖又疼了?”周长生愧疚道。
“不疼。”知了扬起一抹笑,口吻轻松,“已经没事了。”
周长生偏过头,只当她是不想让自己担心,于是不自然的接了句:“再轻的伤,也要好好养着。”
知了垂下眼,眼皮微颤。
算起来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好的七七八八,他的反应过于敏感。
而她实在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反应。
她只是随便寻个理由,想让他走慢些,好让自己能跟的轻松点,没想过他会停下,并且走回到自己身边。
知了悄悄瞥他一眼,周长生望着前路,侧脸严肃。
在他看过来的瞬间,知了慌乱地别开视线。
她从没想过周长生会如此荒谬。
周长生步伐慢了许多,随着她的节奏亦步亦趋。
两人慢慢走回大同殿,周长生一言不发径自回书房,知了则躲去收拾明日出行的一应东西。
这趟出行是轻装上阵,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知了很快收拾好,捧着香炉出神,在犹豫要不要带它。
“带着银子就行。”
知了回身,周长生正倚着门框,悠闲地朝这处看,不知道来了多久。
“您怎么来了?”知了诧异。
“闲来无事,来看看你。”周长生慢悠悠开口。
知了从容的笑笑,实在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甚至心里打起退堂鼓。
要不要随便寻个理由,就不去了?她总觉得这一路,他不会安生。
周长生看着她手里捧着的物件,嘴角的弧度勾起,故意问:“带香炉做什么?”
“您夜里睡不好,这香炉总是要带的。”知了顺口接道。
话音落下,知了愣住。
他的习惯,她早就烂熟于心,很多时候都是下意识的行为。
有了这些时日的铺垫,她心里怎么都觉得别扭且怪异。
“我这几日睡的香。”周长生回道。
一句话顷刻间又截停住知了飘远的思绪,捧着香炉的指尖不由收紧。
这几日都是她在守夜,他的什么潜台词,她再清楚不过。
知了心里的退堂鼓咚咚作响,她望着他,张了张嘴,讪讪说了句:“收拾来去,难免收拾多了。”
当下说显得刻意,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分不出是借口还是别的?
“那就再精简点,出门在外,我不是那般挑剔的人。”周长生收回目光,漫不经心提意见。
知了顺势放下香炉:“那奴婢先回去了。”
周长生没应允,倚在门框处又看了会儿,才走近她身边。
“姐姐,准备带什么?”
“奴婢两袖清风,实在没什么好带的。”知了回的敷衍的,一心就想快点回去静一静。
“这几年,祖母赐的,我给的,珠钗耳饰,哪样不贵重?”
知了烦闷地盯着他一点一点逼近的脚步,往后退了半步,又拉开两人的距离。
她仰头看他:“那要攒着呀。”
周长生若有所思,戏谑里带着不经意的试探,问道:“攒着做什么?你一不成亲,二不出宫。”
知了扁扁嘴,对他的说法很不赞成。
这世道,有钱才是真谛,要不那些人干嘛争名夺利?难道还真为了理想啊。
知了不信。
她见过的那些有点坚持、有点理想的,早就埋黄土了,就比如苏秦,最后为了周长生断送性命。
理想就是咸菜馒头拌叭拌叭,她没理想,就想糊弄点银子,多多益善。
知了嘟哝道:“那总要有点银子傍身啊。”
“我缺你了?”周长生又问。
知了倏然惊醒——他在试探,迫切的想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一个她不会离开他的答案。
太荒谬了。
知了心虚地移开目光,躲开他近乎咄咄逼人的目光。
良久,知了挤出几滴眼泪,半真半假的说道:“奴婢是因为家里穷才被卖入宫的。奴婢有时候想,如果家里有钱,是不是就不会被卖?”
周长生闻言,微怔,一句话勾起她的伤心事,他既愧疚也心疼。
良久,他轻叹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