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生不说话,知了便也不开口,垂着目光,没看见周长生眼中流转的虔诚的喜欢。
两人之间,仅有的几次暧昧,都是他占据主导。
她是被动的,也是后知后觉的,从她意识到他的喜欢后,也就自觉且不动声色地躲开。
周长生苦恼又无奈,和他在一起是什么过分恐怖的事情吗?
周长生走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凌厉。
知了听见崔白时的失神,还有回来路上的失魂落魄,她说不认识崔白,和崔白没关系,鬼才信。
周长生笑意敛起,那日回宫路上,他曾偶遇一云游道士,道士说的一番话此刻浮上心头。
老道说,知了上一世很倒霉,他的母亲亏欠过很多人,她是其中一个,没做错什么,却被牵连的可怜人。
周长生那时沉默了,他不信鬼神,却始终对知了的神秘过往有所猜测,道士所说,他信以为真。
那她和崔白或许真的有过什么。
先是陈曦,再是崔白,她的秘密可真的多。
周长生不悦地蹙了下眉。
入梦时不安,梦中她给予一场欢愉,分明就是两情相悦。
可惜,黄粱一梦。
梦醒后,她还是她,心悦许多人,唯独不悦他。
周长生眉心蹙紧,为自己颇有道理的联想心烦,满腔耐心土崩瓦解。
必须要加快进度才是,否则她真的会走,看她被指婚他人,他会疯。
周长生扬起笑,内心蠢蠢欲动。
屏风后,热气缭绕,彼此间的视线被蒙上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
知了一动不动,呼吸被压抑的犹如龟吸,每一刻都极其的煎熬。
两人的心跳砰砰交错。
周长生握住她的手,强势打断她试图拒绝的动作,而后试探性的和她十指相扣。
知了的手柔软潮湿,和他一样又不同。
周长生大着胆子握紧,大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的皮肤,缓解了几分不安,填满了心底的空落。
“姐姐。”他轻声道。
知了抬眼,整个人呆愣愣,像极了他手里的皮影人,牵一下动一下,不牵就不动。
周长生忍着笑:“姐姐,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取名字的事情吗?”
知了满脸疑惑: “嗯?”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整个人陷入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周长生学着她的模样: “嗯?”
知了努力回忆,想起那年两人闲聊的话。
“我就知道你忘了。”周长生打趣道。
知了目光低垂,回道:“奴婢记得。”
“我还以为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周长生继续调侃。
知了悻悻地笑笑,算是变相承认,她那时的确是这个想法。
周长生趴在浴桶边,盯着她急于躲闪的目光,羞赧的面容,笑的愈发温柔。
“我说过会给姐姐取一个好听的名字。”他徐徐道,“夏日蝉鸣悠扬,总是知了知了的叫,我想叫你夏蝉,可是那太普通了,而你从不普通。”
知了愣了下。
“于是我就想啊想啊,不如叫蒲月吧,春去夏来,你永远长青,永远充满活力,永远蝉鸣阵阵,永远伴我左右。”
他把当年她以为匆匆过耳的一句话变成真的了。
知了抿抿干涩的唇,不知道该回他什么才好。
知了垂眸,满心纠结。
是否该坦言他不该如此?又怕坦言后他气恼,于是她出宫的路就彻底断了。
周长生用力捏捏她的手,轻声里带着讨好,追问:“喜欢吗?”
知了头疼欲裂,无奈的顺着他的话说道:“喜欢。”
她根本不会回应他的喜欢。
“我的生辰也在五月。”周长生口吻郑重。
她与他不分彼此。
知了心口颤了下,有一些微妙的情绪从罅隙处蜿蜒而上。
周长生按兵不动,她就可以自欺欺人下去,可他偏要进攻。
她蓦地想起前院种的月季和牡丹,他暗戳戳的心思从没消减过。
知了轻叹口气。
她只是想抱好大腿,攒钱出宫,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她从未想过。
看来她下午做的决定是对的。
后半夜,两人的心境截然不同。
尽管没有一个明确的回应,但周长生已经心满意足睡下。
在他的认知里,不拒绝就是接受,他只等一个好时机和太后说明,然后光明正大迎她为妻。
知了就没那样的好心情。
她蜷成一团,缩在罗汉床最里面,胡乱飘荡的思绪,从上一世一直荡到此刻,彻夜未眠。
直到天蒙蒙亮,知了才囫囵小憩了会儿,就这一会儿,她还做了场噩梦。
前脚踏出宫门,自以为自由在望,后脚就被周长生拽回来。
周长生凶神恶煞,言辞狠绝,不准她出宫,也不许她动一丝一毫出宫的念头,从此生生世世都要在他身边。
“咚咚咚……”
知了猛然睁眼,终于从梦魇里挣脱。
还好只是梦。
知了揉了揉太阳穴,深深喘了口气才回过神,尚且混沌的脑子里飘过一句话——以后她不打算再来守夜了。
下一刻,后知后觉,已经没有以后了。
缓了片刻。
知了爬下床,开门换见贤来伺候,自己则去准备早膳。
早膳上好,知了就躲在后面走神,盘算着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忘带。
思齐见状小声问了句:“姑姑,昨夜没睡好?”
知了恹恹地掀掀眼皮: “挺好的。”
如果不是昨晚上周长生发疯,她真的睡挺好。
周长生表情淡淡地扫过去一眼,看见她眼下的青色。
她又说谎,明明一脸没睡好的相。
周长生若无其事喝粥,嘴角的笑略一勾。
昨夜,他似乎是做的过了那么一点。
“殿下,可是这珍珠团不和胃口?”一旁侍候的见贤小心发问。
周长生确有其事地点头:“是差点火候,让小厨房再改进改进。”
知了:“……”
做珍珠团,她从不失手,这哪里是珍珠团差点火候,那分明就是他有意刁难。
周长生遥望她,话里有话的继续道:“做饭人心不在焉,做出来的自然是差点意思。”
知了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阴阳怪气,也不想想他怎么突然这样。
“是,奴婢记下了。”知了弯起笑,走上前去端盘子,“奴婢这就让小厨房改进改进。”
周长生压下她的手腕,回道:“让思齐去,你就在这儿。”
两人之间的氛围莫名僵持又奇妙。
见贤心里门清,也就是思齐露出一丝不宜察觉的疑惑。
思齐反应很快,越过知了取过盘子,并趁着转头的间隙,朝知了动动嘴,无声的问了句——“你和殿下怎么了。”
当然是他有病,但这事实在也不知道要怎么说。
主子们有千错万错,那都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错。
知了冲她露出微笑,安抚回了两个字——“无事”。
往后真的无事,一直到出宫。
前来接他们的马车很低调,两人上去后就显得局促。
知了缩在靠门处发呆,对某位是有多远躲多远,视某人为洪水猛兽,反而衬得周长生坦坦荡荡。
两人各自盘算着心事,一路无语。
周长生生硬地挑开话题:“昨夜……没睡好?”
知了从自己的小世界里出来,回他:“奴婢睡的很好。”
周长生反思道: “我昨夜又吓到你了。”
知了神色如常,摇头语气坚决的否认:“没有。”
周长生轻笑,半真半假地提议道:“姐姐还可以当做昨夜无事发生。”
上次也是这般,他根本不是真的要她忘记,他是想她永远记住。
知了懒得反驳,微笑道: “奴婢记下了。”
她连敷衍都装的很像,一点也不像昨夜那样可爱。
周长生心里想着,嘴角往下压了点,说道:“等到了宫外,先去买两身寻常百姓的衣裳。”
话题被转开,知了便跟着接道:“是,宫外和宫里到底不一样,还是质朴些好。”
周长生笑笑,从胸前摸出一个荷包,放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朝她的方向推了把。
“这银子你收好,一路的费用都从这里面出。”周长生说,“若是你想买些什么,也从这里出,你那点银子自己留着。”
知了惊了下,她计划跑路,自然是揣着全部的金银细软。
这事不会让他察觉到了吧?
知了小幅度地动了下头,目光落在袋子上,袋子鼓鼓囊囊,软垫陷下去一点。
“嗯?”知了面不改色,笑回道,“奴婢能买什么呢?宫里什么都有。”
“不是从没出过宫吗?”周长生笑道,“买点你喜欢的,胭脂水粉,珠钗衣裳,随你喜欢。”
知了松了口气,捧着钱袋子却觉得烫手,怎么也不敢真的打起主意。
周长生见她垂眸不语,径自撩起帘子朝外看,慢悠悠开口:“放到从前,你还会说一句,奴婢攒了二两银子给殿下买点心吃。”
知了哑然,视线从钱袋子转到周长生的侧脸上。
眨眼的功夫,她心里已经有盘算,先发制人的回道:“奴婢不走。”
“谁说你要走?”周长生笑吟吟的看向她。
知了眨眨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但肯定不是看破她要走的计划。
“就这么想出宫?”周长生怅然补了句。
知了捏着香囊的指尖不由收紧,她总觉得他是在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