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语调平稳，并没有任何真的要和她深究的意思，但嗓音已然沉黯了两分。
姜颂半张脸抵在他胸前，鼻腔里全是他身上那股惯有的清冽草木香。
有点恼，明明是他先提起，现在居然倒打一耙说她点火。但心跳又那么快，气氛烘托到这儿，好像不发生点什么就太说不过去……
林也低头，干燥的唇瓣擦过她额角，微妙的触感，姜颂呼吸滞了一下。
然而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姜颂一下清醒过来，她一手推开林也，另一手伸进包里。
看一眼屏幕，来电人备注“妈妈”。
姜颂立即正襟危坐，有种小学生做亏心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赵贤芳和姜铭过完二人世界，回到家没见到姜颂所以打来电话。
“又去小雪家了？”赵贤芳问。
姜颂眼皮一跳，生怕听筒里这句被一边的林也听到，猜出她昨晚用了这个蹩脚理由夜不归宿。
于是往旁边挪了下，“没有，两个朋友来苏城了……嗯，在连城认识的，对是他们……”
就在她聊电话的间隙，林也起身往卧室方向去了。
像是专门为她留出空间。
姜颂无端松了一口气，她跟赵贤芳说：“我快回去了，你们先睡，别等我。”
“行，不回来也没事，注意安全。”
“……嗯。”
挂了电话，她将手机轻巧地放回包里。
站起身，刚好林也从卧室出来，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冲了个澡，换了件渐变灰的体恤和黑色运动裤，手上拿一条白色毛巾，一边没有章法地擦头发，一边朝她走来。
看见姜颂把包挂在肩上，他说：“要走了？”
姜颂“嗯”了一声。
林也把毛巾随意搭在椅背上，“我送你。”
“不用。”姜颂下巴往桌上电脑点了一下，“待会把音源发我一下，如果方便的话。”
林也点了一下头，又问一遍，“真不用送？”
他说这句话时没了刚才让她从后座换到副驾时的微微强硬，反而态度带一点谦卑和小心翼翼。
姜颂说：“真不用，我走了。”
林也净白的眼皮微微下垂，默不作声地送她到门口，掩上门之前低声嘱咐：“到了发个信息。”
很平常的口吻，很自然地把他们拉到了一个本该如此的亲密距离里。
这种亲密让姜颂欢喜，又让她难堪——说好了只为寻欢作乐，应该只谈性，不谈感情才对，要这种情感上的亲密干什么？
“嗯？”林也没得到回应，低哑的嗓音发出一个单音节。
姜颂看他一眼，似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快要拐过走廊时，才听见后面轻轻的关门声。
怀疑林也刚才在目送她，姜颂没回头看。
而且这个念头一冒头，就被她按下了。
快十点了，她没再折腾着去坐地铁，而是在酒店门口打了辆车。
回到家，客厅里有一盏落地灯是亮着的，赵贤芳轻轻推门出来，“回来了？”
姜颂把包从肩上卸下来，放在旁边沙发上，笑着应一声，“嗯，爸爸呢？”
“他睡了。你饿不饿，要吃夜宵吗？”
“不吃了。”
赵贤芳快五十了，经过这几年的变故，眼角多了好些纹路，但精气神还是好的。就算是在姜家破产被追债、姜铭和姜颂两人都生病的情况下，她也一日不曾颓废过。
最难的时候，就算身体垮了，她也每天梳洗干净、化淡妆，穿合体干练的套装。
她跟姜颂说：“别怕，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有可能改写结局。”
可以说，有赵贤芳这根主心骨，他们一家三口才撑了过来。
赵贤芳已经洗完澡、做了护肤，穿一件奶油黄圆领丝绸睡裙，头发随意散开，身材和体态都保持得很好，从背影来看像是姜颂的姐姐。
她拿起一把抱枕，坐到沙发上，笑着朝姜颂看来，明显有话要说的样子。
姜颂本来都打算去洗漱了，接收到她眼神里的信号，便坐到她身边。“怎么啦？”
边说，边软软地往妈妈身上靠，赵贤芳嗔怪道：“在外面跑了一天都是汗，别沾我身上。”却又没推开姜颂。
姜颂不论多大，在妈妈身边就永远是小孩，听她这么说，故意欠欠地两手把人环住，笑嘻嘻地说：“你香啊，所以才要蹭。”
赵贤芳被她抱着轻轻晃动身子，轻声说：“你是不是有情况啊？”
姜颂傻乎乎地问：“什么情况？”
赵贤芳嘴角上扬，拿斜眼瞥她。
姜颂额角一跳，当即就明白了。
心里第一个念头是哪里露馅了，紧接着便是否认。
“哪有。”
“那你詹叔叔今天来店里，怎么说小雪还在横店拍戏，一直都没时间回来。”
赵贤芳声音温温柔柔，一点兴师问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像闺蜜在吃瓜。
姜颂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露馅了。
她腮帮子左右鼓了鼓，一时想不到其他言辞来接着圆谎，或者干脆直接挑明了算了。
可就算借姜颂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和妈妈说，自己和前任达成了见不得人的契约。
她说不出话来，尴尬地放开赵贤芳，伸手去拿面前茶几上的水壶和杯子倒水喝。
赵贤芳抬手摸了摸她披散在后背的长发，忽然来一句，“苏城这些天挺热闹的，到处都是明星演唱会的宣传海报，是后天对吧，在奥体中心？”
姜颂咳了一下，“……应该吧，我没关注。”
林也个人巡演于家乡苏城开启，公交站、地铁口、商场楼面显示屏……几乎处处都有这次盛会的宣传。姜颂说她没注意，略显牵强。
赵贤芳问：“你不去？”
“看情况。”
“听说票挺难买的，这个时候了连黄牛手上都不一定有。”
“没票就不去。”
“真不去？”
“……”
母女俩一问一答，打哑谜似的。
姜颂捧着杯子转头，求饶一般的眼神。
赵贤芳也看她，然后“噗嗤”一声笑了，佯装摆出母亲大人的架子，瞪她：“还不说实话？”
话都到这个份上了，姜颂哪敢不说。
而且，她确实需要找个人好好捋捋。
但从哪儿说起呢？
姜颂眨了眨眼，在脑子里遣词造句。
赵贤芳也不着急，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
一两分钟之后，姜颂放下水杯，蹬掉拖鞋，两条腿抬起来搭在沙发边沿上，双手抱着小腿，清了下嗓子，一鼓作气道：“昨晚我确实和他在一起——但是你别想歪了，没到那一步！”
赵贤芳讶然，但算不上惊愕。因为她其实已经这么设想过了。
她温和道：“这么说，你们和好了？”
姜颂就知道会面对这个问题，她咬了下嘴唇，“不算吧。”
“那是打算和好？”
“……也没有。”
赵贤芳挑了一下眉，心里已猜到七|八分。
客厅里一时安静异常，姜颂目光闪躲，下巴搭在自己膝盖上，有种被剥掉伪装直面审视的慌张。
这比跟张俏聊还要不一样，因为赵贤芳更了解她，她也没办法在母亲大人面前含糊其辞了事。
过了会，赵贤芳微微坐直身子，“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
姜颂心里空茫茫的，“我不知道。”
“他呢？”
“没提过。”
赵贤芳脸上温柔的笑意已然慢慢消逝，“不清不楚，能捱到几时？”
“等他在苏城的工作结束，我们自然也就淡了。”姜颂低声说。
心里又想，好像也没浓过。
“你甘心？”
“我有什么不甘心的。”姜颂笑了一下，“他还是大明星呢，人长的不错，有才华，歌迷几千万，我反正不吃亏。”
“你就图他是明星，皮相好，有才华。那他图你什么？”
赵贤芳纵容神色不豫，但声音始终柔和。
林也图她什么？
姜颂不是没想过——林也在手上纹了她的侧脸简笔画，把她送的项链一直挂在车上，以工作的名义大费周章地留她在连城住了一个月，后来得知她要走又急匆匆地赶来说要留下她……
图什么？
图她这个人？
姜颂不敢想，她不是以前的姜颂了，满足不了林也的预期。
所以她宁愿相信，林也图的只是消除被抛弃的怨恨。只要不谈情，她就给得起。
“我不是甩过他吗，他也许只是想扳回一程？”姜颂想当然地说。
赵贤芳看着她，“你觉得他是为了泄恨，所以才找上你的。”
姜颂抿了一下唇，坚定地摇头，“他心胸没这么狭窄，底色也是正直和善良的。”
“你看，你自己都这么说了。所以，他图什么？”
又回到这个问题。
答案其实在赵贤芳看来，已经昭然。
至于姜颂为什么不肯承认，她轻声问：“他知道我们家的事？”
“……我没和他说过。”姜颂的声音更低了。
赵贤芳轻叹一声，往姜颂这边挪了一下，伸手揽住她单薄的肩膀，脑袋偏过来轻轻碰了碰她的额角。
“勇敢一点。既然已经失去一半的听力，不要再为此丧失被爱的勇气。”
姜颂内心一震，却没有作声。
她眼前逐渐模糊，慢慢地把头埋进臂弯，眼角悄悄在胳膊上蹭了一下，终究忍住了，没当着赵贤芳的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