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在大理寺中顾寒舟提到顾玉承的心疼模样,江昭想以此为其入口,晓之以情,说不定会好谈些。
顾玉承思忖片刻,不愿意辜负了她的好意,“那我晚上写完便给陛下送去,陛下是天子,光临臣子府邸本就是恩赐,况且陛下还带着最好的赏赐呢。”
江昭心中几分忧虑仿佛被看得通透,不解问道,“朕没带什么赏赐去。”
碎金的眸子中闪过几丝狡黠,顾玉承轻声问道,“陛下不是要去谈北伐的事么?”
自从她那日在朝中救下顾寒舟,便有陛下意欲北伐柔然的风闻兴起,顾玉承在深宫中知道消息也不奇怪。
江昭点点头,碗中奶酥已经饮尽了,禾秀上前去倒满一碗。
顾玉承笑道,“那就是给我母亲最好的赏赐了。”
他最清楚他母亲的心思,北伐就是她的终生大事,为了北伐,她二十岁时可以不顾性命取敌将首级,三十岁可以让顾瑛寒冬里站在雪地练顾家枪,四十岁可以牺牲唯一的儿郎和亲柔然,没有什么比北伐更重要的,顾玉承不无凄凉地想道。
看着江昭喜上眉梢,将尽杯中酥酪的模样,他在心中不由得有几分庆幸,幸好他当时去御前求情,有顾家在陛下还能看在顾寒舟的面子上多来几次点绛轩,他也多了几次机会。
秋高气爽艳阳天,熙攘京城上驶过一辆青布油顶马车。
人群中,马车健步如飞,那是一批血红色的汗血宝马,身上没有一根杂毛。
马车在顾府门前停下,车中搀下来一个穿着暗花绸缎短袍,头上一顶裘皮毡帽的女郎。
身后的扈从也是健壮体面,那女郎长眉入鬓,配上这宝马香车,豪奴僮仆,虽然面色苍白些,腰身柔弱些,但端的是一副风流纨绔相。
少女灵巧地叩响顾府的门环,便有家丁开门问道,“可有名帖?”
少女笑着摇摇头,家丁惯熟那套规矩,见她没有名帖,便料定非权非势,说话也懒洋洋的。
看他怠慢,江昭也不减兴致,递上去一块玉佩,“把这个拿给你们将军。”
家丁半信半疑地接过来,“我们将军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
江昭扬起脸笑道,“你拿过去就是了。”
稍后片刻,朱漆铜门立刻洞开,顾寒舟没想到陛下会来,方才在演武场上练兵,身上还是一身戎装。
“臣顾寒舟恭迎陛下,不知陛下光临,有失远迎,家丁莽撞还望陛下恕罪。”
跪在一旁的家丁早已经抖若筛糠,她怎么会想到,不是说陛下一向不待见将军,怎么会忽然来看她。
江昭忙扶起顾寒舟,并不计较,“今日是一时兴起来叨扰将军,将军见谅才是。”
“臣不敢当。”顾寒舟起身,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觉,江昭的气色比之前红润了些,但仍然让人准备好暖炉和靠枕软褥,忙引江昭入内室,“陛下这边请。”
她也猜不透陛下的来由,只好心中胡乱猜测,上月宫中来消息说顾玉承新封了贵侍,但她也从不希图顾玉承荣华富贵,在不见人的深宫里平安就是福。
可能并非玉承的缘故,陛下一向行事怪诞,不足为奇。
江昭看她张罗得周密,忙笑道,“不用那么麻烦,好像朕是病秧子一样。”说完才想起来她就是病秧子,才掩住了口随着顾寒舟引路到内室中。
近来因为药膳的缘故,她精神头足了些,连着批两个小时的折子也不头疼腰酸了,她一向是工作起来就忘我的性子,所以经常忘了原主这一身的病。
在内室中坐定,府中早已沏上当年御赐的御前龙井,白窑瓷杯子里青叶浮沉。
寒暄过两场,江昭轻呷一口,“今日来府中,是有话对将军说。”
顾寒舟会意,心中忐忑地让侍从退下。
“陛下请讲。”
江昭开门见山,“北伐的兵甲已经在筹备中,至于大体数目,还要再和统帅的众将军合计。”
她含笑盯住顾寒舟,等待一个答案。
顾寒舟愣住,半响才明白江昭的意思,他本以为北伐不过是江昭随口说辞,难道她却一改从前作风,决定向柔然宣战么?
莫非这其中有什么新的阴谋,她试探性地问,“臣以为陛下并无此心。”
江昭却轻轻挑眉,指甲轻叩茶盏,“顾将军以为朕的话是儿戏么?”
她又轻呷一口,“也怪朕从前被奸人蒙蔽,寒了将军的心,将军若无此意自然罢了,朕北伐之心坚决,需要一个即便以为是阴谋阳谋都愿意冒死诛敌的统帅。”
朝中大奸未平,难免让人放心不下。
虽然江昭眼下还动不了史珥,但已经将亲信尽数扣押,刑讯之下,必得口供,铲除史珥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很又信心。
她更有信心的是,激将法一定对顾寒舟有用。
看着江昭离座欲走,顾寒舟几乎是不假思索拉住她衣袖。
她不能看着北伐的机会眼睁睁在自己面前溜走。
她顾家世代守卫边疆,她的妹妹,她的母亲,她的无数先辈死在柔然铁蹄下,柔然是世仇。
先帝朝时,她却一雪前耻在二十岁时打过几场足以封石勒马的胜仗,但却被召回,道今日仍无用武之地,征讨柔然是此生的执念。
边境百姓凄苦的哭声,边塞的羌笛,玉门关的腥风,时常出现在她的梦里。
让她不得安息。
她不能放弃征伐柔然的机会!
“陛下,臣愿往北伐!”
江昭一笑,重新落座,举起茶盏道,“将军本就是朕心中第一流人选,以茶代酒,朕敬将军,为了边境百姓和先帝遗志。”
顾寒舟饮尽此杯,但她几乎不知道此时饮进的御前龙井是什么滋味,她只知道又有机会披上战袍,收复失地。
“臣必不辱使命。”
但朝中史珥未死,今日陛下是私下登门,若是在朝堂上公然宣战,史珥等人还不一定怎么阻挠呢。
但她眼下已经顾不得许多了。
她抬眸时,年轻的君王正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像是能把她的心思看穿。
“将军为朕长驱击敌,朕必让将军无后顾之忧。”
被说破心中所想,她忽然觉得有一层窗户纸被捅破,日光将君臣关系照得前所未有的真诚。
顾寒舟也坦率道,“虽然臣有必死之心出征,但还是要与陛下周详一二。”
她起身取下内室壁上的挂画,挂画后面是一张羊皮卷轴,她熟练地解下绳索。
一幅大周边防舆图倾泻而下。
足足有一面墙那么大,上面密密麻麻是各地布防,峰峦陈列,江河纵流。
江昭垂下眼帘掩饰住微微惊诧,随即肯定了顾玉承的话,若不是日思夜想着北伐,毕竟谁会把这么大的地图放在内室啊。
顾寒舟手指落在柔然的领域里,“将近三十年未交战,柔然休养生息,臣听闻新上任的柔然国君虽然国政懈怠,但是穷兵黩武,实力依旧不容小觑,”
江昭道,“实力如何必然交锋才知道,朕只问一句,顾将军有把握打能到什么地步?”
手指落在几处朱笔勾画的城池上,“臣有把握收复十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