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州是原主求和割出去的土地。
江昭点头,收复失地,也算是折平了原主的恶行,她在剧情中也算是将功折罪,赢得边境的民心,后世评说也不会太不堪。
顾寒舟话锋一转,“但可能出现一种境况,到时候臣也无能为力。”
她将手指落在旁边的高昌国,“高昌素来和柔然交善,只怕臣进攻柔然的时候,高昌趁虚而入解救柔然,那时臣也只能班师回朝。”
顾寒舟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陛下好不容易同意出兵北伐,万一反悔了怎么般,找补一般地提出对策,“陛下可以另调湘洲的飞虎兵,来预备......”
却不料江昭截断道,“自古成事在天,都谋事在人,朕愿意赌一把。”
顾寒舟一怔,陛下简直是换了一个人,但她不想也无法去追究缘由,毕竟眼下的陛下才是对能带给边境和平,带给顾家荣光的陛下。
这几句肯定太不萧惜朝了,她解释道,“都说战场上瞬息万变,即便是凑齐了天时地利人和,也没有那一位常胜将军敢夸口万无一失的,我们大周要收复失地,像是将泼出去的水收回来一样难上加难,只要北伐的战旗立起来,我们就已经胜了一半,就出师不利,我们的子孙也会沿着旗帜的方向,继续向北收复失地。”
她没意识到解释完这两句,更不像萧惜朝了。
顾玉承眸色一动,顾家世代传承,不过是向战旗的方向不断奔驰拼杀而已。
她忽地起身长揖道,“陛下能如此想,是天佑我大周。”她说过很多场面话,但唯有这一次发自肺腑。
江昭知道今天的事情谈妥了,笑道,“都是先人庇佑。”
又说过几轮闲话,江昭才想起来家书的事情,吩咐人取来,顾寒舟有些讶然地接过信,才犹豫出口,脸上露出做母亲的焦灼的关切神色,“敢问陛下,顾贵侍在宫中可好?”
江昭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顾玉承,她讪讪一笑,“他啊,好得很。”
顾寒舟放心地展颜一笑,看来传言不假,顾玉承新被封贵侍,连家书都亲自带来,看来颇蒙圣上眷顾。
“臣这个儿子,从小未免娇惯些,哪里得罪了陛下,还要陛下指点。”
顾玉承是个天生的懂事孩子,身上并没有闺秀的娇气,倒是知书达理,待人和善温柔,她这么多年被派遣在外面拼杀,没空照应家中,家里反倒被没出阁的郎君打理得井井有条。
为了表忠心将他送到柔然和亲,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于心有愧,她心里是心疼他的,但世界上总有事情比小儿女的性命还要中要,让她在紧要关头,总是不由自主地舍弃他。
她做母亲的放弃救他,但顾玉承却在宫中为顾家求情,让她们免于牢狱,她心里才生出弥补顾玉承的心思,但木已成舟,她已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下手。
“陛下千万垂怜他......”
她找不出合适的词句,毕竟儿子的幸福都掌握在眼前传说薄情的帝王手中,说什么都有些无力。
江昭却无比熟悉这份无力,眼前的顾寒舟以母亲的形象和她的妈妈重合。
那是在家中的时候,她小镇出身,从小名列前茅,但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父母却提供不上什么帮助。
只能在她耳边反复念叨,“只要你学习,家中砸锅卖铁都会供你。”
温柔的话里藏着细密的压力,把备考的江昭说烦了,捂着耳朵不耐烦地对妈妈喊道,“你能不能出去!”
但是看到她妈妈那双无力的眼睛的时候,她后悔了。
她也想帮自己啊,但无能为力。
后来她总是看见母亲端着沉默地出现在她身边,默默地留下热牛奶出去。
直到她考上985,又一举上岸,成了别人口中的好孩子。
她还是念念不忘那双无力,欲说还休的眼睛,而且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了,悔恨像是刀子一样扎下来,并不因为时光迁徙而迟钝。
江昭鼻子一酸,躲开顾寒舟的目光,她不忍心看同样的神情,只能轻声道,“将军放心。”她也不知道是在安慰顾寒舟还是安慰从前的自己。
顾寒舟垂下眼帘,看着陛下略微躲闪的神色,才忽然想道天子私事岂是她做臣子的能置喙的,便又自悔食言,不再多说。
江昭看她没话说,也起身便要告辞。
顾寒舟推让道,“陛下要去演武场转转么?”她心里想着看见大周士气高涨,陛下可能更安心些。
江昭怕外露的情感让人看出端倪,便答应下来。
演武场上短兵相接,擂台上一名红衣女郎将梨花枪舞得矫健,枪头在日光下闪耀刺目的光泽。
江昭用扇子挡在眼前遮光,遥遥望去,正是聂明珠。
正是人如其名,光彩夺目。
顾寒舟忍不住夸赞道,“聂明珠枪法不再犬女之下,又深谙兵法,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剧情里,聂明珠身世凄凉,当狱卒蹉跎光阴,心中几乎是恨毒了如江昭一般尸位素餐的贵族公卿,所以叶婳揭竿而起的时候,自然是她打头阵响应,一柄染血的长枪破开宫门。
在大理寺的时候,江昭就看出那双眼睛中隐藏着不会轻易消解的仇恨,不是蝇头小利可以收买的,所以得知聂明珠长姐和母亲是顾寒舟旧部,等到顾寒舟平反回府后,江昭特意将聂明珠重新安排到顾府。
看来聂明珠很受赏识,江昭欣慰一笑。“将军慧眼识人。”
聂明珠忠诚于顾寒舟,顾寒舟忠诚于她,四舍五入,聂明珠也算是她江昭的人。
正说着,一个戎装侍从进来启禀道,“将军,西北的军务文报到了!”
今日皇帝便装出行突然造访,不设仪仗,当然来不及通知下属们回避,但平素演武场里戎装将士们可以自由出入,一时之间忘了陛下还在此处,甚至有些士卒根本不认识皇帝本人。
顾寒舟忙告罪道,“陛下.....”
好在江昭今日大度,先她一步笑道,“顾将军自便,出来了大半天,朕看过演武场也要回宫了。”
顾寒舟忙谢恩,吩咐身边的侍从保护好陛下,心里惦记着刀剑无眼,这位祖宗可别有什么闪失。
演武场上四面空旷,看风景要比在宫墙之内开阔,又遇到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地间仿佛一块剔透的蓝玉。
江昭心情大好,信步走到擂台下。
擂台下聚集着人仰着头等待分出个输赢上下,擂台上聂明珠正和一中郎将打扮的女郎打斗得火热。
聂明珠一个利落地劈刺,中郎将被应声打落马下。
江昭不由得拍掌笑道,“好!”
擂台下的将士们将目光投到那一声突兀的叫好的来源,其中又常年跟在顾寒舟身边的副将,她自然知道江昭身份,忙行礼到,“参见陛下!”众人也是一惊,忙行礼叩拜。
独独聂明珠红衣翻飞,躬身下马道,“聂明珠参见陛下!”
江昭点头笑道,“还和方才一样当朕不在就是,不必拘礼。”
众人纷纷起身,不愿意破坏陛下与将士同乐的心情,恢复了方才的欢声笑语,聂明珠却并不起身,依旧垂头脆声道,“末将有要事启禀陛下!”
江昭疑惑,什么要事她不报给顾寒舟,非要巴巴送到她眼前来。
“什么事?”
聂明珠从怀里取过几张文书,交给江昭身边便装的女官。
从女官手中结过文书,江昭心中也猛得一惊,文书里夹着当时史珥侵地的地契,最重要不过的罪证。
有地契在手,结合土地核查下去,就算史珥不松口,她的罪状便是板上钉钉。
自从她家中土地被侵占,家人又凋零殆尽,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咽不下这口气,便仗着一身好功夫孤身偷出了被强抢去的地契。
怪不得史珥追杀她不肯放过,原来她手里的东西能致人于死地,怪不得冯琛偏偏收留她坐狱卒,也是估计她手中有史珥的把柄。
冯琛一向颇照顾她,无非是用怀柔的手段,希望她主动交出这份地契。
但谁也想不到,如今这份地契到了她江昭的手上。
“末将今日送上这些,只是为了启禀陛下,史珥之罪罄竹难书,末将用性命留住的罪证,都交由陛下定夺。”
也许是那日在牢狱中,她预感到江昭和史珥的必然决裂,才放心托付给江昭。
“那你为何不先呈给将军,再由将军呈送给门下。”江昭凤目掩下喜悦,闪烁过锐利的质问。
聂明珠眼中浮现出一丝慌乱,闪烁其词道,“末将孤陋寡闻,不懂文臣规矩。”
这些规则都是明文书写的,并不难懂,何况眼前是怀着罪证逃难入京的人物。
什么繁重复杂的规矩,会学不会呢?她分明是有时瞒着她
江昭挑眉一笑,一针见血直问道,“不会是怕一旦不成事,连累了将军吧?”
只知忠心将军,不知陛下,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忌。
聂明珠慌了神,但被说中心事,她也难以分辨,“末将.......”
看着心虚的聂明珠,江昭心中只觉得一阵好笑,咽下将出口的责备。
真正的忠诚和信任不是一句简单的敲打和恐吓培养出来的,来日方长,可待她水滴石穿。
秋日明媚的阳光下,江昭灿然一笑,“既然你信任朕,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聂明珠没想到皇帝能看穿她的心思,更没想到皇帝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
但分量十足。
等到再抬头,江昭已经上轿不见,只留她一人再初秋的风中。
一切都顺利得超乎她的预期,明朗的日光,飒爽的秋风吹动因为打斗而散落到额前的碎发,聂明珠总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恍然,陛下答应得爽快,难道她真的会为自己报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