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丽在结婚的第二年生了一个女孩，女孩白白嫩嫩的，大眼睛长睫毛，像个洋娃娃一样。因为头发发黄，看起来更像是个外国人，村里的妇女还专门去秋福家看小娃娃。秋福为他的女儿起名默默。因为默默很安静，即使饿了也是哼哼唧唧，从不大声哭泣。

    春丽在生默默的时候，借的邻居的煤油灯，当接生婆把默默抱出来时，邻居说，哎，可惜了我的煤油灯，以为是个带把的。对一个刚出生的小孩子说这句话是否有些残忍，没人去考虑这些，也许就当成一句玩笑话。而春丽脸上未见半分难过，只是记住了这句话并在后来的年月里对默默说了很多遍。

    春丽在生完默默后就不工作了在家里带默默，当时春丽的想法是自己把默默带大成人。相夫教子是她的梦想。

    春丽生完默默奶水不足，五六个月的时候默默常常因为吃不饱而哼唧，美玲看着默默说，别人出生都是带着粮食来的，你怎么也不带呢。或者春丽喂奶的时候，美玲在旁边直勾勾的看着，有时甚至想上手帮春丽挤奶，春丽被看的有些不舒服。让秋福去转告美玲，不喜欢这个样子，可是秋福只是说，我妈也是为了你好。

    每月的3号镇上赶集，春丽会带着默默去赶集，集市上的摊位从村头排到村尾，小商小贩会在市集售卖不同种类的东西，集上熙熙攘攘，小贩的吆喝声，还价声此起彼伏，你可以买到想要的任何东西，春丽会称一点葡萄干，蒸好米饭放在里面，买一条带鱼，再买几条腌制的小干鱼，回去用白菜叶子蒸熟了，就饭吃。

    春丽每次走到卖香蕉那里就会看很久，她喜欢吃香蕉，可是香蕉又不便宜，买了香蕉就不能给默默买带鱼，给秋福买小干鱼了。

    春丽把买来的带鱼剪成一块块的，每次给默默蒸一段吃，默默很喜欢吃鱼，有一天可能鱼吃多了，上吐下泻，到了半夜发起烧来，烧到39度。对于没有照顾婴儿经验的秋福和春丽吓坏了，赶忙带她去医院。医院急诊里挤满了人，默默烧的脸颊通红。秋福抱着默默挤在门口，想让医生帮忙看看，医生扶了扶眼镜，指指后面排队的人，让他们排队。

    秋福着急的说，医生，“小孩子发烧烧糊涂了，能不能提前看一看啊？”

    医生还是不说话，指着排队的人。

    秋福只能抱着默默站到队尾。

    后来轮到默默的时候，医生检查后要给默默打吊瓶，可是血管太细，只能在额头上扎针。默默疼的哇哇大哭，秋福也急的原地乱转。春丽也偷偷的抹眼泪，默默看到妈妈哭，赶忙伸手对春丽说，妈妈我不疼，不要哭。

    秋福一看默默这个样子，顿时脾气爆发，和医生吵了起来。

    大声说，“我们不在你这里打针了，给我们办出院手续。”

    医生看了他一眼说，“我们这里是治疗儿童最专业的医院，你去哪里都不如这里好，建议家长理解一下，并且相信我们。”

    春丽也过去拉了他一下，让他不要和医生吵架，免得影响医生治疗。

    虽然秋福现在在镇上上班，但是他们家里还有几亩地，农忙的时候还是要回来干活。

    春天的时候，秋福一家去地里种花生，需要把从去年收获的花生里选出个大饱满的当成今年的种子，种在施好肥料的土壤里，然后盖上薄膜。这样花生相当于在一个温室里，温度合适，它就会长出小小的芽，然后顶破薄膜，露出头来。

    春天的地头，很多野菜生长旺盛。春丽会带着默默，一起去挖荠菜，回来包荠菜馅的饺子。春丽干活很麻利，饺子自己和面，自己擀皮，自己包，很快水烧开就可以下饺子了。有时包的多了去送给老李头他们，老李头每次都夸奖春丽，丽啊，你包的饺子我能吃满满一大碗。

    夏天收麦子的时候，春丽把默默放在田埂上，和秋福一起去割麦子。那个时候没有机器割麦子，只能靠镰刀，几个人需要干好几天才能割完。春丽会去地头砍一大捆青艾，回来把青艾叶子用水洗净包包子，其他青艾晒干了夏天驱蚊子也很好用。默默趴在田埂上观察蚂蚱，蚂蚱撑开后腿一跃跳到另一株野草上，野草在风中摇晃，金黄的麦穗也唱起了歌。春丽和秋福休息的时候，拿出带的窝窝头还有咸菜，在田埂上吃起来。默默吃起了春丽给她烙的葱油饼，她用两只手拿着，嘴巴上、手上都是油。一边吃一边咿呀的说着什么。偶尔在沟渠里还能看到小青蛙，默默想用手去抓它，它咕呱叫着跑远了。

    秋天收玉米的时候，春丽会砍下嫩一点的玉米杆，给默默当成甘蔗，吸甜甜的玉米杆的汁水。玉米杆晒干了可以用来烧火。

    冬天的时候，整个田地会被覆上厚厚的一层雪，这个时候是农村不忙的时候，大家会窝在家里的炕上聊天，打扑克。春丽会从地窖里拿出秋天储存的白菜，做白菜炖粉条。用玉米面糊的饼子放在大锅里，一开锅香喷喷的。默默拿起一根粉条吸溜吸溜的吃到嘴巴里。

    对于孙女的出生，美玲和老李头并未表现太多的喜悦或是不满。只是秋福会在半夜睡醒，猛地坐起来，然后骂一句脏话，操。之后躺下继续睡觉。春丽只在旁边默默的流泪。她对于没能生下儿子也很是愧疚，觉得是自己的错。而默默在春丽的旁边睡得很是香甜，似乎做了一个美梦，还会发出笑声。两只白白的小手握紧了放在头顶。

    春丽和秋福总是为一些琐事吵架，春丽说话大嗓门，秋福形容春丽笑起来似乎要把屋顶掀翻，隔壁绝对会被吵醒。

    春丽马上会反唇相讥，说，“你整天和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哼哼唧唧。就你这种还想在部门里升职，做梦去吧你。”

    秋福听到这些话很生气，马上说，“离婚，谁和你过谁是王八蛋。”

    春丽也不甘示弱，说，“离就离。”

    而默默在睡梦中似乎被声音中的怒气吵醒，哇哇的哭起来，秋福想去抱默默，可是默默似乎和他不熟悉，只要秋福一抱就要哭。

    春丽马上从秋福怀里报过默默，说，“谁让你整天不和默默玩，晚上回来就看书，看吧，孩子和你不亲。”

    秋福似乎也气急，伸出拳头朝着春丽的肩膀锤过去，春丽被他锤了一个趔趄，差点没抱住怀里的默默。

    马上嘴里开始骂起秋福来，“我□□亲妈。你他妈敢锤我。”隔壁邻居听到动静，赶紧来拉架。最后在双方的骂骂咧咧中结束中这场争吵。

    老李在默默一岁的那个秋天咳嗽的格外严重，家里让他去看医生，他总不去。秋福给他买的盒装的细烟，他觉得抽不惯，还是喜欢他的大烟斗。老李头总是和别人说说话就猛地一口痰吐出去，村里的狗猛地窜过来闻了闻然后走掉。美玲总是嫌弃的对老李头说，“咳咳咳，一天到晚咳，吵死了，让你抽烟，抽死你。”

    在默默可以蹒跚走路的时候，春丽去镇上的工厂打工。于是照料默默的任务就交给了美玲老两口。老李头正在家门口用一些柳条编框子，默默在他身边走来走去，一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了，摔在了筐子上，嘴唇被豁出一个大口子来，血流不止。默默大声哭起来，老李头吓坏了，赶紧抱到赤脚医生那里去看，赤脚医生赵大官仔细检查了伤口，用酒精消了毒，说，“没事，伤口不深，回去好好养护着，让人家妈妈看到得多心疼。”晚上春丽下班回家，看到默默嘴巴上的伤口问这是怎么摔得？老李头不吱声，默默在一旁听到了，马上说，“爷爷摔，爷爷摔。”

    春丽向秋福抱怨老李头，说，“爸妈看孩子一点也不细心，默默还那么小，你有时间说说他们。秋福也不吭声。”

    春丽一看秋福这个样子，生气的说，“你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干啥啥不行。我坐月子的时候，自己睡在凉炕上，让你伺候个月子，我爸拿来的鸡让你们给我炖鸡汤，你和你妈自己在厨房里吃了，是，我是喝到了鸡汤，肉全让你们吃了，真有你们的。”

    秋福低声说，“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也去水库里捞虾给你吃了吗？”

    春丽说，“是给我捞虾去了，一捞一天，也联系不上你，孩子还不是我一个人看了，你妈说牙疼，去镶牙去了，去你姐姐家一住半个月。我还不是要自己做饭。”

    秋福彻底不说话了，不知道是默认了还是沉默了。于是早早躺下了，也不看书了。春丽上炕后，面朝向默默，背对着秋福。秋福去掰春丽的肩膀，想把她掰过来，春丽愣是背对着他不理他。于是秋福在春丽背后捣鼓了半天，随着一声叹息，秋福也转过身睡觉去了。

    他某一天晚上回来，神神秘秘地和她说，“今天同事约我逛洗发店。每人分一个小妹，他们几个人进去了，那个小妹的□□很大，都要贴在我脸上了，之后她让我脱裤子，我差点萎了，吓得赶紧跑出来了，在门口等他们。”他一边说一边洋洋自得，似乎把春丽当成了哥们，一起分享桃色新闻。

    春丽听到她说这个，很是鄙视，说，就你那样，也不能行啊。

    秋福一听急了，就要拉她去屋里，说，我怎么不行了，你把话说清楚。

    秋福在春丽面前感觉到一种天然的压迫感，他觉得每次都在审视他，导致他每次时间都不长，可是他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错误，说是春丽不配合她。

    后来某一天隔壁孙芳来春丽家串门的时候，不经意间对春丽说，“春丽啊，咱俩关系好，我可什么都不瞒你，后屋的那个赵甜那天和别人炫耀，说秋福给她买了件裙子。你说她真不要脸啊。你等秋福回来也要问问他，看看什么情况。”

    春丽听到孙芳的话，觉得有些恶心。认为秋福真是一个坏胚子。晚上秋福回来，春丽问他，“你是不是给赵甜那个小贱人买裙子了，你还能不能要点脸了，他对象出去打工了，等他回来，不会揍你吗？别给我丢人现眼了。”

    秋福还想狡辩，说，“我就是给她买了条裙子，一个村的，我又没干什么。她那么个样子我还看不上。”

    春丽看到秋福那个样子，就上去用指甲挠他，秋福连忙抓住她的手，说，“好了，你适可而止，我下不为例。一天天的跟个疯婆子似的。在床上就跟条死鱼似的，一点情调也没有。”

    春丽一听这话，又发飙了，说，“我整天看孩子累死累活，你干什么了？还想西想东。再有下次，看我不撕烂你们的嘴。”

    两个人的日子在吵闹中继续过下去。他们觉得所有的夫妻都是吵吵闹闹走过来的。

    春丽家养了一只黄颜色的小土狗。春丽会给它一些稀饭喝，它会喝得鼻子嘴巴上都是，有时还会打起喷嚏来，自己都把自己吓一跳。默默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默默有时去拽他的耳朵，他也不逃跑。他喜欢去吃院子里的月季、栀子掉在地上的花瓣。春丽干活的时候会把默默放在一个大篓子里，小土狗会跑过来和她玩。默默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朝小狗喊，狗狗，狗狗。小狗会在田里跑着追蝴蝶，然后晚上准时回家。

    秋福下班回家小狗也会跑去迎接，秋福看到小狗也很开心。有一天小狗掉到厕所里，也是秋福从粪坑里把它捞出来，给它洗干净。一边洗一边对小狗说，看在你每天迎接我的份上，我就把你捞上来，给你洗洗澡。

    他们家里有一棵桃树，春天的时候桃花粉色的花瓣从树上簌簌掉落，秋福会让默默站在树下，给她拍照，春丽给默默扎两个小揪揪，默默抱着面粉做成的小刺猬，咯咯的笑。

    秋福会在夏天带着默默去村里的河里洗澡，用一个轮胎当作救生圈，把默默套在里面，而自己在河里深处狗刨。村里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在水里玩，甚至其他人也会光着上身潜入水中，岸上的人拍手叫好。只是秋福放在岸边的眼镜偶尔会被别人踩碎，他只能像个瞎子似的牵着默默回家。于是下次他就让默默在旁边守着他的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