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离到南街的时候,萧临嘉已经在了。
官府设置的几个赈灾点都是关键处,而南街因为其后挨着的是一条河,整个南街以外的良田房屋几乎全部被水淹了,因而此处受灾最重。
遭灾的百姓排着队在粥棚前,拿着碗瓢等着领粥。
李昀离一人一马,来时没讲排场,便也没人向她行大礼。
她注意到粥棚开设处的空旷地带有不少人是抱着被褥茅草的,大抵是房屋被毁,只得在此处歇脚。
已经入冬了,不少人都生了冻疮,头发杂乱,满脸冻痕。
萧临嘉正在前面指挥着军士搭帐篷,选了地势平整的一带,让灾民稍作休息。
而李昀离要找的永清寺的和尚,此刻正在安抚一些灾民的情绪,也有在帮受伤的百姓处理伤处的。
她看过去,这些和尚的僧衣都很旧,若是真要和梦里的那个身穿旧衣的净空对一对,怕是每一个都能对得上。
而前面有个衣服和其他和尚颜色不一样的,看起来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都极稳重。
想必那就是永清寺的住持?
李昀离下马,往那个和尚处走。
和尚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察觉到李昀离靠近,转身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李昀离这才看清这和尚的长相,因着先入为主的想法,她以为住持怎么说也该是个老和尚。
可这人却十分年轻,眉目干净,像是才二十几岁。
这……靠谱吗?
她一时犹豫:“敢问您是……住持师父?”
“阿弥陀佛,贫僧确实是永清寺住持,法号清念。”
“清念大师。”李昀离不识佛家礼数,有样学样回了个礼,“我乃楚国的长公主,封号念安。”
清念听了这话并没有再开口,只是微笑着点头,看着李昀离。
李昀离素来不喜欢和这些神神鬼鬼的和尚道士打交道,被清念这么一盯,便感觉好像是被看空了一般。
眼下又是有求于人,不得不再开口:“敢问住持,永清寺可有一个在修行的小和尚,名叫净空的?”
清念和尚顿了顿,掐了掐手指:
“阿弥陀佛,永清寺在修行者并俗家弟子一共一百一十八人,并无施主要找的这位净空。”
“没有?”
李昀离疑惑了。
清念和尚点点头,又端起一副慈悲与世无争的微笑。
“那敢问大师,永清寺下一场庙会是在什么时候?”
“雍州百姓遭灾,小寺多安排僧人在城中救助,因而近期并无庙会安排。”
“庙会也没有?怎么会呢,怕不是大师不愿相告?”
难不成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可那个梦的感受和前两个梦相同,应当性质也相同的啊。
但怎么会没有叫净空的和尚呢?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观长公主殿下事急心急,不如听贫僧念一段经,用以静心。”
李昀离立刻摆摆手表示拒绝。
根据梦里的预示,云初曾经杀了萧临嘉是真事,年少时代云初和原主一同抗击过一个叫乌戎的部族也是真事。
若昨天的梦也是真,那么便会有一场大洪水,发生在永清寺举办庙会的那一日。
可是现在永清寺的住持告诉她,寺里既没有一个叫净空的和尚,也没有准备要办庙会?
李昀离不信邪。
“那请问大师,孤可否去永清寺拜访?”
既然人没有,那梦里她安身之处的禅房总该是有的吧?
她必要亲眼看过才死心。
清念从容道:“寺里每日都有香客上香,殿下随时可去。”
“既然如此,多谢大师了。”
李昀离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扭头去找萧临嘉去了。
巧得很,萧临嘉正在搬帐篷,那边搭手的竟也有一个和尚。
这个和尚身高力大,帮着兵士们搭帐篷,只磨合了一早上便搭得又快又好。
李昀离走过来的时候,和尚正搬着东西擦身从她旁边过去。
她本想喊萧临嘉,却闻到了一阵桂花香味。
李昀离眉心一皱。
“小师父等一等。”
她立刻叫住这和尚。
和尚放下肩头的东西,道了一声:“施主。”
“方才好像闻到师父身上有桂花香?”
“啊。”这和尚笑了笑,“永清寺的路上种了很多桂花,上山的香客们多是带着一身花香归家,是寺中一景。”
“这样。”李昀离若有所思,有些疑惑,“可如今已经快要到冬月了,寺里的花还开着?”
“大部分是落了,只是住持大师种了一棵在院内,少吹风,又正在院中大香炉边儿上,许是受多了香火,所以年年都能开到冬月。”
“如此奇观,那看来孤是要去永清寺看看了。”
李昀离勾唇笑笑,又看向不远处的清念和尚。
清念和尚持戒精严,此刻身边已经围了一些想要听他讲经的人。
李昀离远远看着,发现冯慕也到了,正从一顶小轿子上下来。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萧临嘉已经看见李昀离,正放下手里的活儿到她旁边,抱拳一礼:“殿下也到了。”
李昀离想着事情,没顾得上萧临嘉,自语道:“荷包。”
冯慕的荷包上绣着的,正是桂花。
她先前也说过,雍州的桂花多半都是从州府衙门得的种子。
萧临嘉没听明白,挠头道:“什么荷包?殿下的荷包丢了?”
说着去看李昀离的腰间,又安心道:
“殿下的荷包这不是正在这儿么。”
李昀离终于注意到旁边站着这么大一个人了。
她摸了摸荷包,心不在焉地回他:“不是这个。”
手指却触及到了不同的触感。
她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荷包里面,还放着当日出城的时候无攸道长送给她的锦囊!
她虽不信怪力乱神,但是当时还是好好地将锦囊放进了荷包里。
后续因为没有放在心上,竟一直忘记了。
说来也是巧了,正在她这么疑神疑鬼的此刻,叫她想起来手里还有这么个锦囊!
李昀离迅速解下腰上的荷包,拉开了系住的绳子。
萧临嘉见她查荷包,上前凑了凑:“殿下莫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李昀离从荷包里取出锦囊。
当日无攸特地拦住离京的车队,告诉他司天台的每一场卦象都是真的,并且说在雍州有疑惑的时候打开这个锦囊。
她这个人不论时机,消息这种东西在早不在晚,此刻既然有疑惑,那么此刻便是时机!
李昀离打开了锦囊,取出一张字条。
萧临嘉眨眨眼:“这是什么东西?”
李昀离没理他,将手里的字条打开。
纸上只有短短七个字:
“永清寺,净空大师。”
李昀离心下惊诧,细细抚摸过这几个字。
果然有净空此人!
萧临嘉则是不明所以,歪头将那几个字看了去:“净空大师?这人是谁?”
他行事敞亮,当即喊住刚才那个帮忙的身材高大的和尚:“诶,这位大师!”
和尚连忙应声,一连道了好几声阿弥陀佛,迅速过来,说:“将军,小僧还称不得大师啊。”
“问题不大,我问问你,你们永清寺可有一个叫净空的和尚?”
李昀离并没有阻止萧临嘉的鲁莽行为,也转头安静地看着这个和尚。
和尚挠了挠光头,又摇头:“净字辈,当是我师弟,可从没有听过有个叫净空的。”
萧临嘉的语气也疑惑起来,追问道:“真没有?”
“萧将军,不必再问了。”
李昀离收起锦囊,淡淡开口。
萧临嘉转头看看李昀离,有些摸不着头脑。
和尚又扛起东西,自去忙自己的去了。
见李昀离朝反方向走,萧临嘉两步追上去,问道:“殿下,这字条是谁给您的?净空和尚是谁啊?”
他是军中人,见到这样的字条本能地以为是谁在传递消息。
再加上雍州和豹头山的争斗,看着长公主殿下一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的样子,他想着这位“净空”要么是细作,要么便是暗桩。
于是悄咪咪又凑上来,小声道:“军中常有此事,说不定这人为了任务,故意隐姓埋名了,现在不叫这个!”
李昀离正思考着,将这话听了进去。
“你说的对。”她看着萧临嘉,陷在思绪中,喃喃道,“他现在可能确实不叫这个名字了。”
得了一句认可,萧临嘉笑了起来,继续道:“殿下不如告诉臣,这人是谁?臣好帮殿下找找人!”
李昀离静静地看着他。
萧临嘉察觉到了一丝尴尬。
他收起笑:“呃,殿下不愿说也没事,我……我先干活儿去了。”
“萧将军。”
李昀离又叫住他。
“在。”
“昨夜孤已经与你分析过雍州的地势,昨日下了雨,渭河还会涨水,记得派人加固堤坝。”
“今日正打算让人去勘察一二,雍州这两年人丁凋零,幸好带来的兵士里面有几个是前朝参与修过水利的,这回一定给它修好咯。”
李昀离点点头。
正还要说什么,突然耳畔有马蹄音。
她回头看去,见策马赶来的人正是拾七,来得这样急,定是有要紧消息!
“什么事?快说。”
还没等拾七下马行礼,李昀离立刻开口问。
“殿下,方才府衙暗卫来报,西仓房有人刺杀侍君,属下觉得事情有异,特来禀告。”
李昀离额角一跳:“刺杀云初?”
这时候,什么人想要他死?
“他怎么样?”
“并未得手,但刺客逃了。”
李昀离两步走向逐雪,翻身上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