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
琵琶声晕开画卷,一场江南的泠泠烟雨初停,卷中人白裙红衣,桥上回眸,惊艳了打马而过的少年郎。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幽幽不绝。
付绮月撑着小脑袋,趴在地毯上,蹬了蹬双腿:“阿娘,我听到我的名字啦!绮罗和月亮,就是绮月!”
李淑溋放下怀中琵琶,温柔地笑着,摸摸她梳着双丫髻的脑袋:“绮罗,就是美丽的绸缎的意思。绮月,就是美丽的月亮。杳杳,阿娘希望你像月亮一样,永不陷于黑暗。”
小小的女娃听不太懂,见母亲眉间露出哀愁,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钻到母亲怀里撒娇:“没关系的阿娘!日升月落,有太阳在,杳杳不怕黑。”
李淑溋被逗笑,捏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儿,亲昵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盈姨娘、月姑娘,大夫人赐下些吃食和衣物。”付夫人身边的嬷嬷带着两个丫鬟未打招呼,直接跨进了房门,脸上不苟言笑。
李淑溋忙牵着付绮月从榻上起身,朝嬷嬷行礼:“多谢大夫人恩赏。”身边的秋榆连忙接过东西,端在手里。
那嬷嬷上下扫了几眼屋子,又给了李淑溋一个轻蔑的眼神,嘟囔了一声“穷酸媚态”,高傲地转身走了。几人目送着她们离去,许久之后才松了口气。
李淑溋看了看送来的衣裳,比平日里的好了不少。大姑娘喜事将近,府里要迎宾客,不好叫姨娘和庶出的女儿们穿得太过寒酸,这才拨了府银,给各个院子送了衣裳和吃的。
付绮月年纪小,但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她抬头看母亲,说:“阿娘,大姐姐准备嫁人了,我听心姐姐说,那是大户人家,大姐姐嫁过去是荣华富贵一辈子。”
李淑溋坐到凳子上,摸摸她的两只小手:“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女子出嫁如同二次投胎,稍有差池便是粉身碎骨。大姐姐这桩姻缘看似美满,但谁又能料到以后的事呢?”
付绮月听不大懂,皱着眉毛问:“阿娘是说,大姐姐嫁的人不好吗?”
李淑溋笑着答:“为了利益走到一处,最后也会因为争利而分道扬镳。杳杳,你记住,世上之人谁都不可靠,只有你自己最可靠。你的命运,要牢牢地攥在自己手心,不能被一时之景迷惑,要拨开迷雾,去看清人心。”
她嘟嘟嘴,抱住母亲的脖子:“阿娘,我记住了。我不会轻信别人的!你放心。”
“我们杳杳生得这么好看,又聪明伶俐,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人,像阿娘一样爱你、疼你、尊重你。”
付绮月摇摇头:“才不会有呢!阿娘对我最好啦!”
李淑溋把她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喃喃道:“会有的……”
……
从长长的梦境中醒过来,付绮月睁开眼,外头天已经亮了。
搂在腰间的手臂紧了紧,谢麟的胸膛贴上她背脊,炙热的体温隔着里衣烫着她的身子,呼吸缭绕在她发间。
“醒了?”他手掌往上,捏了捏她身前莹润,低笑一声,“好像大了些。”
付绮月拍掉他的手,他的掌心便往下移动,顺着她的曲线游移。她翻了个身,枕在他胳膊上,额头贴上他的下颌。
“夫君……我饿了……”她闭着眼睛,低声撒娇。
果不其然,谢麟手上的动作停住了,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是拿捏我对你心软,是不是?”
“夫君对我最好啦。”她抱住他脖子,主动亲了亲,眼睛里睡意散去,眼瞳明亮如同宝石,让人挪不开眼。
她肩上的里衣散开了些,谢麟俯身在那片白色的肌肤上啃了啃,抱着她不愿意撒手。付绮月指腹揉揉他的耳朵,静静地和他抱了会儿。
院子外传来轻微的洒扫声,谢麟松开她,起身下地。付绮月用手背压了压眼皮,挣扎着从被窝里起来,刚想穿鞋,忽地胸口一阵闷,腹中翻涌,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声音惊动了谢麟,他连忙回来扶住她,手掌给她拍抚后背,眉头紧蹙:“怎么了?胃不舒服?”
付绮月昨夜晚上只喝了清粥,眼下吐不出东西,含着泪摇摇头,勉强压住涌上来的恶心。谢麟摸了摸她额头和手,发觉都有些凉,赶紧把她抱回被窝里躺下,给她盖上被子。
“来人!”他疾步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快去请大夫!快!”
守在门边的侍女都慌了神,扶兰吩咐屏萤和其中一个侍女去请大夫,自己去盛了洗漱的热水,端进房间。
谢麟只在中衣外披了身长袍,头发未束,守在付绮月的身边。见扶兰进来,他接过毛巾,给付绮月擦了擦脸颊和双手,温声问道:“还想吐吗?”
付绮月侧躺在枕上,摇了摇头:“没事了,只是胸口还有些闷,不舒服。”
“眯一会儿吧。”谢麟的手指刮了刮她的脸颊,“不怕,我陪着你。”
“夫人这是……”扶兰斗胆开口,“是恶心干呕吗?”
“嗯。”付绮月恹恹地应了一声。
扶兰想到了什么,忽而眼前一亮:“夫人,您上个月的月事提前了数日,这个月的……好像还没来。”
夫妻俩愣了愣,相视一眼。
付绮月小腹紧了紧,眼神也变了。
难道是……
不容二人多想,大夫已经提着药箱到了。谢麟给她盖好被子,点头让老大夫见了房。
听了症状,老大夫摸了摸付绮月的脉。不一会儿,“嘶”了一声,似乎有些犹豫,又换了另一只手探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心来,眉开眼笑。
“恭喜国公爷、恭喜夫人,夫人这是有喜了。”
“真的?!”谢麟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倍,人险些从床边跳起来,激动地看看付绮月,又看看大夫,“您,您确定吗?”
那老大夫见多了这样场面,慢悠悠地收了脉枕,乐呵呵地说:“是喜脉无疑。夫人身子不错,脉象虽弱却稳,公爷放心。”
付绮月率先恢复理智,赶忙问道:“先生,可需要开些药膳?”
老大夫点点头:“夫人需要调理一阵子,吃些药膳巩固胎像。”
“扶兰,快快快!带先生去开药、抓药!”
“是!”扶兰也十分高兴,带着老先生出去了。
房中就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谢麟跪在床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激动得眼含热泪:“杳杳,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嗯,我听到了。”付绮月动了动,往他身边靠近点,“难怪我这些日子这么贪睡……”
谢麟的手掌探进锦被中,摸到她的小腹,轻轻地放在上面。
“是这里吗?”他问。
“应该是吧。”付绮月见他这个样子,忍俊不禁,“乐傻了吧你。”
“是啊。”他毫不羞愧,抚了抚那平坦的肚子,又亲了亲她的额头,“杳杳,我们真的要有孩子了!天哪,我,我居然要当爹了!太……”
太不可置信了。
现在回想,还好自己这几日回来都没碰她,不然伤到她身体可怎么好!幸好,幸好。谢麟舒了口气,有些后怕。
“夫君,我有点冷。”她说,“你抱抱我。”说着,伸出双臂。
谢麟毫不犹豫地抱住她,陪着她滚进被窝里,用身体暖着她,轻吻不断地落到她脸颊上,最后含住她的唇瓣,不敢深入,只敢浅尝辄止。
“我本来……还在羡慕陛下。”他笑,“现在不羡慕了,哈哈哈,说不定他的是个臭小子,你给我生的是闺女呢!哈哈哈……”
付绮月捂住他的嘴,瞪他:“口无遮拦。那是大黎的皇子,说什么呢。”
“哈哈哈……”谢麟放声大笑,得意得不行,好像她肚子里的真就是女儿一般。
她想到之前,李玉琦“做亲家”的玩笑话,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甩开这公主的名头了。若真是个女儿……”作为公主的女儿,注定拥有不凡的身份,会不会将来她也要和自己一样,被迫嫁给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谢麟猜到她心中所想,拍了拍她后背,安抚道:“别担心。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都一定拼尽全力保护好他们。我绝不会让你们受半点委屈。”
若沙场征战能换得一身功名,自然也能换一世安稳。
真到了两相抉择那一日,舍了这满身功勋又如何,只要一家平安,便不愧天地、不愧己心。
付绮月有孕的好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国公府。
从那一日起,谢麟严令府中众人,不得在府中跑动。所有的食物、用具,都要经过三次查验,才能送到付绮月手边。另外,还给众人多加了一例月银,提醒每个人都打起精神做事,不要有任何磕着碰着主母的行为,否则家法处置、赶出府邸。
付绮月从此开始了悠悠然的生活。每日躲开晨练,躺到日上三竿也可以,想换口味,不管多远谢麟都会给她买回来。
有一日大半夜,她说想要吃汤圆,可家里的厨子都回家了,谢麟只好自己亲自动手,回忆着在姑苏时明萸教授的手艺,像模像样地给她做了一碗。付绮月吃了,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但是大多数时候,她都是没怎么有精神。谢麟回家,总是变着法子逗她开心,哄她吃饭、睡觉过后,再点灯翻书,想孩子的名字。第二日付绮月看到他在纸上写的那些字,哭笑不得,不过看他那般认真,也不好打击,就任由他瞎折腾去了。
睡前,只要付绮月没睡着,谢麟都会摸着她的肚子说话。说今日在军营的情况、或者巡查见到了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巨细,说得啰里啰嗦。付绮月没听几句就能被催眠睡着,一觉睡到天亮。
有一回,谢麟派人回来传讯,说有急事处理,叫她不必等他,早些休息。付绮月没放心上,沐浴洗漱过后便躺下了。辗转反侧,越发睡不着,小腹好像也胀胀的不大舒服,她只好用手摸摸那里,学着谢麟的样子喃喃自语。
“爹爹今日有事呢,乖乖的,快睡觉。”她低声说。
“喵喵!”妮妮不知道怎么钻了进来,跳到她枕边,唤了两声。
付绮月揉揉它的脑袋,笑:“你怎么跑进来啦!又趁着你爹不在,想干坏事是不是?”
妮妮“喵喵”两声,蹭进被窝里,缩在她颈窝舒服地扭了扭,痒得她咯咯直笑。
谢麟回来时,见到一人一猫正玩得不亦乐乎,一下子沉了脸:“付绮月,怎么还不睡觉!”然后又指着妮妮,大眼瞪小眼,“还有你!不许进房!又忘记了是不是!”
“哎呀,妮妮是看你今晚没回来,怕我孤单才跑进来陪我的呢。”付绮月抱紧小猫,可怜巴巴地嘟嘴,“妮妮,对吧?”
“喵……”妮妮十分配合,露出和她一样的眼神。
谢麟瞬间败阵,走过去抱起妮妮,把它放到床边地上那个专属的小窝里,拍拍它的猫猫头:“好了,你在这里,不许上床。”
妮妮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躲到小绒被子里去了。
谢麟去净房冲了澡,换上里衣回来。
付绮月抱着他胳膊撒娇:“是你闺女非要等你的,害得我睡不着。”
谢麟嗤笑:“你少来。”
她继续狡辩:“真的!不信你哄哄她,我马上就睡着了。”
“好好好。”谢麟一手抱住她,一手拍拍她的肚子,“小宝快睡觉,不要闹娘亲了。爹爹回来了。”
神奇的是,方才不适的肚子真的在他温暖的掌心下恢复如常。付绮月听着他的声音,渐渐的,困意上涌。
陷入黑暗前最后一个念头,便是无奈地想到:完蛋了,这得是一个多粘爹的孩子啊……
但愿以后它犯错惹了谢麟发飙的时候,他还能想起今时今日这般“父慈子孝”的场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