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一身着华服的男子高坐在凤座上,微抿着茶,像是在听着身旁人汇报什么。
碰一声
君后在收到李得荣被打死的消息,手中茶水泼了一地,一脸震惊道:“什么!”
宫人头愈发低道:“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直接杖责了,尸体都被运去乱葬岗了。”
织锦绣锻的地毯上污了一片,两三点茶叶点缀其上,君后这才反应来又慌不择言“怎么办? 陛下下的命令,陛下是不是生气了,我不该罚他的,我不该罚他的……”
他如何也没想到,宴殊居然还有再度的宠的机会,本以为陛下早已将他抛之脑后了。
“宁安你快去,取我的库房里的东西送到关雎宫那边,去啊!”君后心下恐惧,他是实在害怕季明昭会厌恶了她。
宁安伺候君后良久,低头拾起碎茶盏,一边轻声安抚分析道:“主子别急,圣上何时去的他哪里,怎么没人得到消息。那宴美人想必没少添油加醋让季陛下杖杀了李得荣…”
宁安将这错全推给宴殊,安抚君后并非陛下本意,可季明昭哪里是听之任之的昏君做派,但此刻也顾不得了,让君后冷静下来为上。
他话音一转又道:“主子,陛下杀了一个奴才而已,一个欺上瞒下的奴才。您也是被他蒙蔽了。”
“对、对”赵云澜已然回过神来了,连连点头。一个奴才而已,他只吩咐了好好教授宴殊宫规礼仪,其他的是全是那奴才自己的主意,他也是被蒙蔽了。
君后迟疑道:“那本君,可要向陛下请罪”
到底是做的太过了,由着一个御寝司的人去调教有名分的侍君。
宁安献策道:“不日便是太君寿宴,主子现在去怕是陛下还在气头上,难免会迁怒于您,倒不如倒时在观云台上,赏赐宴美人些东西以示歉意,也做给陛下看。”
他声音沉静,不自觉就让赵云澜心中安稳了些。
细想一番,大庭广众之下,君后恩赏,若是那宴殊还敢拿乔搬弄是非,到时罚他的便是陛下了。若他坦然接受泯恩仇,将君后从这件事上彻底摘出来了,若以后若再提及,就是大不敬。
不论何种结局,都是有利。
“言之有理,不错,便按你说的做。”赵云澜这下心中稳妥了,撇了一眼身侧男子,姿色虽只算中上却沉静稳重,不禁感慨道:“宁安啊!若是无你,本君还不知要如何是好呢?”
“君后,若是无您,奴才怕是一辈子都要蹉跎在浣衣局,大恩大德奴才没齿难忘。”
宁安恭敬跪地道:“若无主子,奴才只怕还在浣衣局倍受欺凌,或者再早些被贵君直接打死了也未可知。若非主子心善,又何来奴才今日。”
宁安本是浣衣局的,因生的有几分姿色被那些年长粗壮的男人欺凌。一日秦贵君送来的衣物被洗坏了,他便被推了出去,秦贵君大怒要令人打他二十大板,君后见不得如此行径,拦了下来,将他要走,从此便留在长乐宫当差。
“本君也是看不惯秦贵君那跋扈狠辣,不过一件衣物怎得就要你的性命了。”君后被一番吹捧,有些讪讪,其实他不过是想和秦玉溪不对付而已。
“主子心善,奴才无以为报,只愿一辈子伺候君后!”宁安边说边连磕三个响头,一番表忠心,只是心中到底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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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未央宫内华宫初上。
宣室殿外,有宫人端着一红木盘子在门口同侍卫交谈着什么,片刻后便被放行进入殿内。
天街夜色凉如水,屋内红烛摇曳,女子端坐在御案旁。
“陛下,该翻牌子了!”春熙出声提醒。
季明昭闻言放下手中书卷,她本在看一本游记,里面描写了各地风俗人情和风景,引人入胜很是有意思,不自觉便看到了入夜。
面前宫人恭敬跪地,高高抬起盘子,里面一道道黄花梨木牌,描金写字,季明昭一个个看去:君后,秦贵君,云君,宴美人,李美人,青小侍……
她的指尖一一划过木牌,待到宴殊稍稍停留,春熙长了长嘴欲吩咐下去,季明昭却又划过,只停顿在那里几秒。
啪嗒一声,已然翻一个牌子。
春熙俯身一看,得,老熟人,高声吆喝道:“秦贵君!”
那御寑司的宫人见已然选好,便聂步悄悄退下,未曾发出半点声响。
烛火下,季明昭继续拿起那本游记看,只是那一页确是久久不曾翻动。
早在碰到宴殊的牌子时,季明昭就在犹豫,是想要的,只是今日本就替他驳了君后的面子,若是再日日宠爱,怕是为他招致祸端。
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翻了秦玉溪,脑海想的却仍旧是今日看到的不着寸缕,夹着昙花的宴殊喊着阿昭。
……真是要命
若他日后乖巧懂事,封个贵君当当也不错,季明昭心中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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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莞侍寝延续前朝规定,侍寝由御寑司将君侍梳洗后,送入未央宫。当然皇帝亦可以去后宫,只是后者往往是君后或者得宠君侍方才有的待遇,宴殊初夜便是季明昭亲去的关雎宫。
宽阔的青石街上,一辆由三马拉的车舆缓缓驶来,车上挂着铃铛,清脆之声不绝于耳。
少顷,停在了未央宫门前,左右奴仆连忙递上车凳,一男子在众人搀扶下缓缓下车,神色倨傲如入无人之境,径直走了进去。
春熙打起了帐子,轻声给那人请安行礼,只得到微微颔首。
“陛下!”这一声暗哑婉转,夜色间最为动人。
季明昭闻言抬头,只见美人一袭红衣站在炉子前,桃花眼春情潋滟,乌发红唇说不出的妖媚蛊惑,正是秦玉溪。
“臣侍给陛下请安!”贵君俯身一拜,眼睛却直直盯着季明昭,明艳大胆。
季明昭将书卷放在一旁,虚虚抬手道:“爱君何须多礼!”
话音刚落,男子已然起身,勾起一抹妖媚风情的笑,三步并作两步就走至季明昭身侧。
俯身贴耳道:“陛下,想臣侍了吗?臣侍日日都在等着陛下,想的心都快碎了,还以为陛下已经忘了玉溪,真是狠心啊!”
这样说着,他伸手牵引着季明昭的手轻拉开衣襟抚上心口处。
秦贵君向来颇为大胆,季明昭倒也惯着他,被他引着抹上心口,触手一片温热,那是肌肤相贴传递来的。
她不由得低声一笑,双手桎梏住秦贵君的腰。
一个用力,天翻地覆,男子一个转身坐着了季明昭怀中。
秦贵君像是被吓了一跳,娇嗔地撇了一眼,手指在季明昭心口绕啊绕,犹豫许久开口道:“陛下,前些日子忙于朝政,如今好不容易得了空,您看臣侍弟弟……”
他话音一顿,便不再说话,只观察着季明昭脸色。
?
季明昭脑子有一瞬间空白了。
片刻后才想起来,是秦敏所求,当日她只允了却还未曾提及位分时间。
看秦玉溪一脸小心翼翼试探样,方才哪点旖旎气氛也荡然一空。
季明昭只神色温和道:“即使贵君的弟弟,位分自然不能过低,便封为美人。”话音一转,思索片刻道:“不如与你同住熙春宫,你们兄弟二人也可相互有个照应。”
秦玉溪喜不自胜,连忙起身谢恩道:“多谢陛下!”
秦家前几日已然有些焦急,托人传信于他,秦玉溪恩宠多年仍无子嗣心中早已没了期待,只得寄托于弟弟身上,他们二人相互扶持,君后又有何惧。
季明昭淡淡点头道:“夜色已重,熄灯吧!”
宫人鱼贯而出依次灭了灯盏,只余下寝帐旁的一盏烛火微微摇曳着烛光。
季明昭径直起身坐至塌上,秦贵君紧随其后,跪地伺候季明昭脱靴。
她低头看着贵君,灯下美人艳丽犹如鬼魅,是很漂亮。
可心中却不由得浮现另一张脸,清冷淡漠只低垂着眼眸已让人怦然心动。
四下的宫人已然退下,将屋门禁闭,门口站着守夜的几个侍卫和嬷嬷。
秦贵君恭顺伺候完,抬眼暧昧道:“陛下,就寝吧!”
女人只淡淡从胸腔处发出一声“嗯”
被翻红浪,云雨巫山。
季明昭趁着被褥里看不清晰,手下身形与宴殊相似,仿佛那谪仙一般的人物就在她身下,被劲儿作弄。
秦贵君得趣了,红舌大张喘着粗气,脚尖绷直,他被折腾的半夜昏睡过去。
与此同时,深宫中却多的是睡不着的人。
关雎宫寝殿内,一盏孤灯,一张案牍,一个男人。
幽幽烛光摇曳,灯下美人半张脸沉入夜色,孤寂哀伤如一只孤鹤。
“陛下今晚……”宴殊低垂着眉眼侧身坐着,长睫卷曲浓密遮下眼底的幽光。
“公子,陛下今晚翻了秦贵君的牌子”碎玉语气委婉,折枝是前几日值夜今日轮到他,比不得折枝自齐国就侍奉的情分,对宴殊他总是谨慎小心。
宴殊自顾自喃喃道:“秦贵君…”末了又传来一声嗤笑,又随后消弥在空气中。
宴殊的眼神有一瞬间变的狠戾暴虐,碎玉大惊想再窥觑却又转瞬即逝。
“主儿,夜已深了,该就寝了!”碎玉机敏,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家主子这是醋了。
觑了阴暗的男人一眼,犹豫道:“陛下今晚虽召了贵君,依奴才看反而是看重美人您!”
宴殊觉得有趣,挑眉道:“哦?何出此言”
“今日陛下闯了寝宫救下主儿,还令人打死了君后赏赐的教养公公,在这后宫出尽了风头,正是陛下心疼主子怕树大招风,才要冷着一阵的。”碎玉察言观色,见宴殊虽仍旧冷着一张脸,周身气场却柔和下来,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宴殊何尝不明白这样的道理,只是他满心的季姐姐,一想到未央宫里此刻会发生的事情,眼眶都气红了。
“你很聪明!”宴殊如实评价道,不管是方才的开导还是今日对峙李得荣,碎玉的表现都让他惊喜。
“奴才不敢当,只是为主子尽心罢了。”碎玉得了夸奖反而更加谦卑,低眉顺眼。
宴殊不以为然,大莞是天朝上国,自然人杰地灵,碎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侍奴都比伺候他多年的折枝,懂得揣测他心意。
有些人害怕奴才过于聪慧驾驭不住反被玩弄,宴殊不怕,再可怕也比不过他在齐国经历的种种。
“安寝吧!”宴殊淡淡看着窗外夜色,浓稠黑暗如墨汁,季明昭的夜晚从来就不属于他一个人。
季姐姐……
心底那一声哀叹落下,一滴盘桓多时的眼泪也终于滴落枕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