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尽头是什么？】

    【虚无。】

    不知怎的，沐戈突然想起这段对话来。

    如今自己已然身处真正的“虚无”——仿佛有什么变了，又什么都没变。她看不到任何实体，因为这是“虚无”；感受不到任何反应，因为这是“虚无”。无，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若是能定义，便不能称之为无。

    任何可被定义的存在，在此处都会逐渐消失，化作虚无的一部分。

    “……你不该再救我。”

    宣赐抬起脸来，用悲伤的表情看着沐戈。对方没说话，只是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

    “这是我自己的意愿，并不是你的错。”

    ……如果在这里待久了，估计很快自己也会变成“虚无”吧。然而这样的结局却并没有令她恐惧，就好像，恐惧这种感情也逐渐被消磨了。

    “我看到真相了，那不是你的错。”

    “我将他们送上绝路，又令他们无法转生，他们的痛苦有我无可推卸的责任。”

    正说着，两人的身边飘起零零星星的光点，像是夜空中的萤火虫。那是“失者”，它们无法安息的灵魂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归宿，那就是，成为永恒的“虚无”。

    “在封印里，我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哭泣，指责，质问我为何不能给予他们解脱。”宣赐摇摇头，笑容惨淡。“……于是，我做到了。我听说忘川的尽头就是虚无，那里能结束一切。但我不应该拉上你。”

    “救世主，好累，沐戈。你很好，我不值得。”

    沐戈说不出话来。在这里，失者也如同普通的灵魂一般升天，它们不再带着怨念和罪恶。只是她感觉太沉重了，那么多的魂魄，实在令人喘不过气。

    “那个……既然我们已经出不去了，有些话，能听我说说吗？”

    沐戈牵着宣赐的手，就像最开始认识她那般。

    “……我上学的时候，其实很崇拜你。关于你的那段历史，我学得最认真。那时候我也不是什么救世主，只是个成绩样貌都十分普通的学生，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对未来充满迷茫，觉得人生走到哪里就是哪里。偶尔也想过要不要上进，但很快热情就被消磨了。”

    “但是，学到你那一段历史的时候，我却觉得很感动。最初的你走上这条路，明明自己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人类要强大的种族，又有太多比你还要强的人类。你本不必担起这个重任，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顺从了自己的心。”她看向宣赐。

    “我羡慕你，因为你对自己是坦诚的——你想要为弱者鸣不平，想要成为那个领袖，却没有因为顾忌而踌躇不决。你知道吗？光是这一点，许多人一生都做不到。他们想要问心无愧，却总是害怕因此需要付出的代价；他们，包括我，把不愿付出说成是时代和环境的过失，说是随波逐流，其实是恐惧变成承担责任的那个人。”

    “……所以，即便知道这所谓的真相，我依然这样崇拜你。从你愿意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起，你就已经超过这世界上大部分人了。你很好，你值得。”

    “……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出去，但我会试一试。”

    沐戈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尽管环境没什么变化，她的心态却已然发生了转变。

    “……被选为救世主的时候，我感到既兴奋又恐惧。那种突然被关注的感觉，令人着迷。只是我也会想，如果失败了呢？如果她们最终发现，我根本就没有做救世主的本事呢？于是我发现了，我恐惧失败，恐惧到，因为害怕花会凋零，所以干脆放弃了花开。”

    如果能活着出去，自己一定要把执棋揍一顿；如果能活着出去，一定要把终北国覆灭的真相向世人公布，还宣赐一个清白；如果能活着出去，她要试着更努力一点，不再去思考自己能不能胜任救世主的问题——

    “跟我走吧，宣赐！一辈子待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出去以后，你就留在我身边好不好？这样的话，我也算有一个前辈了！”

    沐戈将蹲坐着的宣赐拉起来，向前方没什么目的地走去。她们都不清楚是否真正有那个“出口”，但无论是沐戈还是宣赐，对于这个答案都闭口不谈。

    良久，宣赐突然说：

    “如果能出去的话……我想去看看那两个孩子。还有，白泽。”

    “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原谅我。”

    然而就在她最后一个字落地，两人的头顶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你想，出去？”

    “？！谁在那儿？！”

    前方出现一团黑雾。沐戈以为又是失者，想要拦住宣赐，却被对方反手护在身后：“小心，这家伙很强大。”

    “……你们想，出去吗？”

    是黑雾在说话，它又重复了一遍。“你们身上……有痕迹，是属于她的……你。”它突然靠近了沐戈：

    “在你身上——她在你身上留了记号。”

    “谁？”

    “……好，好。我明白了。”

    这谜语人一样的对话把两人搞懵了，但奇迹却在此刻发生——那一团黑雾突然急剧扩张、变大，而点点光亮竟从黑雾中倾泻进来。甚至，沐戈还听到了一点嘈杂的响动，是……外界的声音！

    “从这里，可以离开。”黑雾说。

    等等，不是——这也太简单了吧。虚无空间又不是菜市场，岂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们？”她难以置信。

    “要把你也带出去，她这么说。”那个她到底是……？

    沐戈犹豫着。她当然迫不及待想要出去，但是，就这么全身而退真的可能吗？该不会是什么陷阱——虽然大概也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

    那个声音再一次响起：“……离开这里，这不是你命运的终点，你不能留在这儿。”

    ——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次不可错过的好机会！这么一想，沐戈立马紧紧抓住宣赐的手，仿佛害怕她临时退缩一般：

    “……你不是还有想见的人吗？我们从这里出去，什么都好说。”

    “……”

    “没关系宣赐！人生就是这样，总要遭受一些挫折，不过没什么过不去的。你看，在‘虚无’里，一切都是平等的，只要你说服自己，世上除了死亡，没有真正能左右你的东西。”

    她急切地望着对方，生怕对方会固执地想要留下来。但，宣赐只是摇了摇头，反而微笑着劝慰她：

    “圣女的故事已经结束了。你说得对，作为‘圣女’的宣赐，也早已消失在虚无之中。”

    “但是，我会和你一起出去的。”

    “我会一直陪着你，不再是任何人的‘圣女’，而是……作为‘你’的宣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