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晏阳春 > 番外六

番外六

    小沐齐一边等着他二叔取圣旨回来,一边抻着脑袋,趴门上偷觑着屋内情形。

    瞧着已是第四次,钱守良忍无可忍,请了小沐齐到一旁,声音压得极低,“小世孙,陛下有命不许打扰,没有传唤,谁都不能进去。您别难为卑职。”这位贤王府世孙,有多得陛下宠爱,瞎眼人都知道。钱守良语气极其客气,自不敢开罪于他。

    小沐齐讪讪一笑,“我就偷着看看,放心,绝不给钱指挥使添麻烦。但有怪罪,我一力承担。”

    话罢,小沐齐越过钱守良,又趴在了门旁。

    屋中,烛火曳曳。梁明景正翻阅着从京城急递而来的要紧奏疏,不知看到什么呈奏,轻皱了皱眉头。

    方才地上之狼藉早被人收拾了干净,只他阿爷仍端端立立、纹丝不动跪在原地。

    小沐齐心下打定主意,转身去茶房沏来一杯茶,而后大大方方朝里走。

    钱守良眉心倏跳,这便是绝不给他添麻烦??他急忙制止。

    小沐齐略举起茶杯,无声道:若不让进,我就砸了?

    钱守良仍拦着,无声言:不行。

    只听哗啦一声。梁明景抬起视线,“什么事?”

    小沐齐在外抢先答道:“大伯,是沐齐不小心,把沏给您的暖茶洒了!没事,我这就再沏一杯来。”

    “鬼滑头。”梁明景放下正阅的奏疏,吩咐外面,“让他进来。”

    得了允准,钱守良自不再拦,小沐齐亦快步入内。

    梁明景指了指梁林辉身旁的空地,“跪那儿去。”

    怎么还跪?小沐齐只觉赔了夫人又折兵,心想着,他此刻退出去可还来得及?

    “你敢走试试。”

    小沐齐讨好的笑瞬间僵在脸上,不死心道,“大伯,夜里冷着呢,沐齐还是给您沏茶去吧?”

    “用不着你。”

    “可沐齐膝盖疼了。”

    梁明景静静看他,“不想跪也可以。回京之前,多交半月功课,但有敷衍,我降旨去平临关斥责你阿爹。”

    “不要。”小沐齐忙挨着他阿爷跪下,“大伯息怒,沐齐知错了。”开玩笑,在他梁沐齐心中,他阿爹与功课二者就无法并存,是谓水火不容,不共戴天。他阿爹虽不常回京,可一旦回京,凡从前往日所有功课必交由了他查阅,他没少吃敷衍课业带来的苦头。

    倘真因课业敷衍,而让他大伯降旨去平临关斥责他阿爹,待下回他阿爹回来,他也不用活命了。

    于小沐齐心中,他阿爹从来就最最严肃、古板。

    小沐齐认栽,朝他阿爷投去幽幽一眼。唯搁心里盼望着他二叔快些到。

    这头小沐齐正腹诽着。那厢,陈元找到沐齐所说之贺仪,来不及跟徐蕙话别,用布裹了那张空白圣旨,系在背上就急急飞驰。

    一到驿馆,扔下马缰,立刻求见梁明景。

    “你可想好?这是朕送你的新婚贺仪,只要你提出来,朕可封你王爵,册封徐氏女为你王妃。或者,称你心愿,许你做一世陈元。”

    陈元奉上圣旨,“陈……梁呈昱别无所求,更愿代他们受过,纵是一死不妨。只求陛下宽赦他们二人。”

    “不改?”

    陈元拜叩。

    “好。”梁明景取回那道圣旨,“去找钱指挥使,你可以带他二人回去。此一事,朕不再追究。”

    “谢陛下。”直到这会,求得了陈伯和福叔平安,陈元才觉自己是个活人。

    “毋须谢朕,你该谢的是你父王。朕能给你这恩典,俱是念你父王从前辅佐之功。”

    梁明景又道,“朕说你无罪,却不代表你无错。”

    “你父王纵是有亏于你,也是因国在家前,实难空闲。若不信,你可问问阿章,他又得过几日人伦家常。……你错就错在,不该以诈死对父,让他抱憾十载。”

    梁明景摆手,“朕言尽于此,你回吧。”

    梁明景之言并没有打动陈元,或者说,是在这一刻未让陈元那高筑多年的心墙松动。年年岁岁之怨念,自是难在顷刻之间被抚平,它们须要岁月,须等待岁月……

    陈元离开时,到底投了一抹眸光,落在了梁林辉那不似当年挺拔的身影上。

    “大伯,沐齐去送送二叔。”小沐齐能猜到他大伯和他阿爷有话要说,为免膝盖吃罪,他逮着机会便溜了。

    梁明景瞧着,无奈一笑。罢,谁让他宠着呢。

    “皇叔。”

    那道仍旧不为所动跪立的身影,梁明景看了只觉头疼,“朕是恶人也做了,红脸白脸唱尽,您便念侄儿些好,快快请起。”

    “臣惶恐,陛下言重了。”梁林辉眉间微蹙,这才起身,“陛下一片苦心,臣感激不尽。”

    梁林辉礼数周全,不和梁明景论叔侄,只论君臣,倒噎得正想话一番叔侄家常的梁明景,哑然无话。

    “等回京后,臣会将先帝遗旨交由陛下。”梁林辉深深看他,“原是臣愚钝,陛下乾坤在握、俯瞰天下,已胜臣当年许多。臣早该把那东西交到陛下手中。”免得年轻天子总寝食难安,念着他头上悬挂那把,随时能废立了他的利剑。

    “皇叔?”

    梁林辉缓缓道:“臣只有一个请求。”

    梁明景惊诧不已,此在他意料之外,“请讲。”

    “请陛下忘了何忌。何忌及何家嫡支在十年前已然湮于尘埃,臣自也会忘掉。”梁林辉不愿一个死去之人,时时横梗在他与天子之间。如今庙堂社稷已无需他,皇帝行事恩威并济,炉火纯青,目今他只一样身份,一个父亲。

    还是个做得极差的。

    梁林辉自然明白圣上为何拔擢钱守良,并带着钱守良追赶而来。这本是做给他瞧,也在明明白白告诉梁呈章,钱守良是他之人。他调钱守良回京,是既明示又暗示,他对北疆边防之放心,只愿君臣相知,毋生嫌隙。

    但自古以来,又能有几个人主,真敢将一方边防尽交付于他人?稍出差错,可就是倾国之祸。

    当然,亦令梁林辉欣慰的,不用他提点,梁呈章已将君臣相处之道融贯于胸。在梁明景圣谕下达之后,跟着就上书,请了陛下调派肃冲关守备主将。

    “陛下雄才大略,杨太傅功不可没。”

    梁明景忙搁下奏疏,陪着梁林辉出去,“杨太傅识学的确广博,但朕真正之帝师,却是皇叔。”

    “是吗?”梁林辉难得笑了。

    梁明景亦笑,“自然,皇叔于朕可谓言传又身教。”‘身教’二字,被他道得重了些。

    “臣从前管得陛下过甚,陛下不记恨臣?”

    “怎会。”梁明景道,“是侄儿那会年少顽劣,不堪造就,着实磨费了皇叔许多精力。朕心里都记着。”梁明景九岁登基,深知他皇叔虽有亏于两个儿子,但对他、对天下臣民,倒是从未相负。此也是他,始终不愿和他皇叔生隔阂之因。

    “陛下胸襟之广阔,是臣不能及。”梁林辉脚步微顿,他想借着朦黄廊灯,仔细瞧瞧这位他耗尽心血、护着长大的天子,但终是移开了视线,“路已尽,陛下留步吧。”

    路已尽,房门就在眼前。

    谁都该回到,他该回的位置。

    *

    夜半。小沐齐抱着锦被跑到了他阿爷屋中,并挤在了梁林辉床上。

    “阿爷给我讲讲二叔吧。”他一点睡意也无。

    “讲什么?”这话既对着小沐齐,同时问着他梁林辉自己。他替小沐齐掖好被子,“快睡你的,长辈之事你听来做什么。”

    “讲讲嘛。”小沐齐缠着,“孙儿多了解一些,今后便可更好同二叔相处了。”

    梁林辉失笑,“你倒想得长远。”

    “阿爷,阿爷——”小沐齐一壁缠着,一面留意着他阿爷神色,他是真怕这会,他阿爷斥他一声‘放肆’。在他心中,他阿爹乃头号严肃,他阿爷是第二号。

    “就讲……二叔小时候在王府里如何?”小沐齐察觉,他阿爷今夜极其好亲近,他便也放肆了许多。

    小沐齐竖起耳朵,等了甚久,却没听见他阿爷道一句话。

    灰暗中,梁林辉寂寂沉默,语凝半晌,“……你二叔没在王府。”

    “那在哪里?皇宫吗?”如他一般,一年中有半数宿歇在宫里。

    “在一个园子。”道完这句,梁林辉微阖了双目。

    “还有呢?”

    “快睡吧……阿爷记性不太好,忘了。”

    “啊?”小沐齐瞪大一双曈眸。他轻轻挪动身子,挨得他阿爷近了些,再念起他阿爷两鬓生出的银灰,定定道:“等回去,孙儿去请太医院首席。”

    梁林辉被他脑回路惊诧,“做什么?”

    小沐齐这会子一面沉肃,“自是给您请脉。五十而知天命,阿爷该好好保重其身子才是。”

    “用不着。”

    小沐齐很坚持,“一定要的。”

    梁林辉无奈,只好沉了语气,“不许。”自他统军算起,他前半辈子但逢头疼脑热、刀枪剑痛,俱是秦白止一人包揽。如今秦白止跟着章儿,近些年他身体也没甚伤痛,无端请脉,喝那劳什子药作什么。

    “阿爷若不许,沐齐就去讨大伯圣喻。”事关他阿爷身子,小沐齐毫不退让。

    梁林辉额角筋跳,“你敢。”

    “怎么不敢?”小沐齐一下坐起来,“孙儿明日一早就去。”

    但想起大夫和药,梁林辉就头疼。他察觉到被子滑了下去,担心小家伙着寒,又不得不忍着头疼,将小家伙按躺下,裹回被子里,“陛下怎么没多罚你跪会儿。在京里还有个规矩样子,怎的一出京城,便活似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天天儿,越发胆子大。”

    听了这话,小沐齐翻身侧躺,闷闷不吭声。

    “怎么?还气着了?”

    沐齐一片孝心,梁林辉不会不领情,便也放软了声音,“膝盖还疼?”

    小沐齐仍侧着身子,把脑袋轻藏在被中,低低道,“只一丁点儿红印。大伯给我擦药了,不疼。”

    梁林辉把他小脑袋从被中拨了出来,暗叹一口气,“下回再遇上,可万别上赶着往里闯,得躲得远远的。陛下再宠着你,雷霆之下,你也定是要吃亏的,记住了?”

    小沐齐声音很低很沉闷,“嗯。”

    “是……想你阿爹了?”眼见着如今之小沐齐,年年岁岁长大,总让梁林辉忆起当年的梁呈章和陈元,可他思来想去,却难从记忆中搜寻出几件父子家常事。

    他之遗憾,今又轮及在了章儿身上。

    梁林辉轻道,“别怪你阿爹。”

    “哪有。”小沐齐以手垫着下颌,“反正一年也见不着两回,且还那么凶……孙儿有大伯,有阿爷,有母亲,还有大殿下并好些公侯家的玩伴,才不会想他。”

    “那……”梁林辉没点破小沐齐正偷着落泪,终是道,“……你要记得,不能对大殿下无礼。”

    小沐齐低低哽咽出了声,“孙儿懂。”

    “好了……”梁林辉没甚安抚孩子的经历,除对待梁明景少时,几乎倾尽了他心思,对待梁呈章和陈元,那就是令行禁止,如同他手下士兵,实无安抚之谈。代替他安抚孩子的,是何忌。

    小沐齐擦了擦眼泪,忽然转过身,“回去后,阿爷能教孙儿刀枪剑戟法吗?”

    “哪有刀枪剑戟放在一堆,混成一团学的。”

    梁林辉问道,“为何想学武?……学文,做一辈子学问,识学广博如杨太傅也很好。”

    “那阿爷和孙儿拉钩。”小沐齐伸出拭过眼泪,还有些泪湿的小手指,“孙儿在民间学来的,这拉钩,便是一诺千金之意。”

    “拉了钩,我告诉阿爷。但阿爷不能告诉我阿爹。”

    梁林辉伸出手时,就感到小沐齐手指贴了上来,勾住了他左手小指。

    他听沐齐道,“学了武,学了兵书韬略,待长大了,我亦能如阿爷和阿爹一般,保我家国,卫我山河!”

    “你不怕?”

    梁林辉忽觉眼中发酸,“不怕这条路荆棘遍布?”

    “阿爷不惧,阿爹不惧,沐齐何惧!?”

    小沐齐握紧了小拳头。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