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明和七年九月初五，这是很平常的一天，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但对于苏州的人，和整个江湖的人来说，却极为不同。因为有一件大事发生了，梅花阁有史以来唯一一名护法肖燕燕，将在今天在苏州的菜市口处以极刑。

    苏州的大街小巷早已传开了，从十天前，关于这位肖护法的布告就贴了出来。此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布告上足足有十大罪状。老百姓对这些东西虽然一知半解，但见此人如此坏事做尽，自然也为她能伏法而感到高兴。所以今天但凡是没事的，全部赶来看热闹了。

    对于江湖人而言，肖燕燕这个名字更是如雷贯耳。大部分人对她恨之入骨，可同样恐惧无比。有不少和她有仇的人，不远千里的从四面八方赶来，只为了一睹这位昔日仇家的狼狈。

    许文方和暂代苏州知府的段嘉良早料到了今日的盛况，从押送杨淑的一路上，到菜市口，都站满了严阵以待的官兵。但即使如此，围观的众人仍然激情不减。百姓们还只是叫骂着扔着臭鸡蛋和烂菜叶，可几个江湖人已经拔出了兵器。暗罗卫和官兵赶紧厉声呵斥。一时间混乱无比。

    可囚车里的女人明明狼狈无比，她的脸上却是一派淡然。她的头上脸上全是臭鸡蛋和烂菜叶，但她的嘴角甚至带着挑衅的笑容。

    一个拿着刀准备砍她的大汉，刚被暗罗卫制伏，一抬头，就对上了杨淑挑衅的目光。她轻轻启唇：

    “来杀我啊。”

    “你……”

    那大汉破口大骂，挣脱了暗罗卫的桎梏，不管不顾的朝她冲了过来。

    “让你停下，听不懂吗？”

    暗罗卫们也生气了，一刀就劈了下来。

    见此，囚车里的女人笑的更开心了。

    “老实点。”

    一个清悦的声音响起，同时冷冷扫了女人一眼。

    此人正是墨天浩。他的心情很是复杂，这女人装的确实很像，但也太像了。麻烦。然后又转头让手下把那名叫骂的大汉拖了下去。

    女人收到墨天浩的目光，赶紧低下了头，瞬间老实下来。许文方她都可以不怕，可眼前这位她却是要忌惮几分的。

    樊英、沈图、顾璟安等人今天也整整齐齐的出现在了菜市口。沈图拄着拐，魏明玕更是坐在轮椅上，正由顾璟安推着。柳素、文雪几人也各带着伤。但不管他们伤的有多重，所有人都在，无一缺席。

    樊英、柳素、文雪、古德生、乔芷、魏明玕几人，本来就对杨淑怀有感情，就连天山众人，和一直对她不满的霍风，在多日的相处，和这次并肩作战后，也不得不对她高看一眼，甚至心存敬意。所以今日他们都来了，想送她最后一程。

    在看到有人朝杨淑扔臭鸡蛋和烂菜叶的时候，樊英就想阻止。可人实在太多了，他阻止得了一个，阻止不了十个、百个。他的声音都叫哑了，也没人理他。还有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樊英一点办法都没有。要不是柳素一直死死拉着他，他大概也要拔刀了。

    “樊英，冷静点。你也想和那人一样，连送杨淑最后一程都不能吗？”

    柳素那如碎玉撞击冰棱般的声音，让樊英冷静了些许。嘈杂的人群里，柳素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如同一桶冷水从头浇下，让樊英瞬间清醒过来。他抬眼一望，正看见那个想要持刀伤人的大汉被人如拖死狗一般拖走，心下不由一惊。阿素说的对，他不能冲动。可大颗大颗的眼泪怎么也忍不住，从他的眼中落下，顺着脸颊滑落。

    柳素的眼睛也是红的，但她伸出手，紧紧与樊英的手相握。用这样的方式给他，也是给自己温暖和慰藉。

    围观的人太多了，直到午时三刻到来，许文方运足内力道；

    “时辰到，行刑。”

    然后他拿起一旁的令箭，将之重重的掷于地。樊英等人都没能靠近杨淑，更别说和她说上两句话了。

    其实普通犯人本来是可以在行刑前和家人相处片刻的，但杨淑是重犯，而且她太遭人恨，许文方根本不敢让人靠近她。劫人、杀人的都不行。

    刽子手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张嘴把酒喷在了闸刀上。随着刀锋过处，一代女魔头就此殒命。

    她的人头滚了很远才停下，很多人都看到了她嘴角的冷笑。她的一生跌宕起伏，至死都不曾弯下脊背，露出恐惧。

    樊英等人的哭泣，被欢呼的人声掩盖的彻彻底底。除了一直盯着他们这个方向的墨天浩和许文方，大概也无人注意，更无人在意。

    许文方看着眉宇间阴沉无比的墨天浩，久久不语。直到墨天浩注意到他的目光，回看过去，许文方才问：

    “她死了，你开心吗？”

    墨天浩呼出一口气，沉沉道：

    “开心，但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许文方看着地上的人头，目光深远。

    “允知，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切都会过去的。”

    “是。”墨天浩低头答应。

    ……

    杨淑被处决之后，樊英不出所料的来和许文方争取安葬杨淑的资格。可同样不出所料的，许文方拒绝了。这倒也不是他公报私仇，实在是杨淑犯的事太大了，朝廷本就不允许其家人为她收尸。

    这天，墨天浩从外面回来。他刚收到消息，杨淑的尸体验明真身后，已经被拉去了乱葬岗。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关算是过了。还好当时他找的那个女人也是个犯了死罪的孕妇，不然此事可就麻烦了。

    心头的大石落了地，他心情正好。可一抬头，他就看见了垂头丧气站在暗罗卫分部门口的樊英。

    几日不见，樊英整个人的精神头都没了，胡子拉碴，看着老了十几岁。

    墨天浩的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过去。

    “樊二爷。”

    樊英闻声抬头，看见他，犹如见了救星。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墨天浩的袖子。声音里带着恳求：

    “银副指挥使，我知道你是个好人。你能不能替我和许指挥使说说……”

    不等他说完，墨天浩就很是无奈的打断了他的话。

    “樊二爷，真不是我不帮你，这件事我也没办法。就算你打动了许指挥使也没用，因为这是朝廷的决定。”

    “我……可我……”

    樊英被他这一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眼含热泪，讷讷的看向他。

    “如果猜的没错，杨淑应该和你说过，不需要你帮她收尸。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入不了祖坟的。我知道你觉得你对不起她，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当更在乎活人才是。养好伤回扬州去吧，那里还有成君，和她在乎的人和事。你若真想补偿她，就做些真正有用的事，别把心思放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我和她虽然有仇，但人死债消，我说这些也只是希望你们能过得好。”

    墨天浩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有耐心的苦口婆心劝过一个人，他对樊英等人确实也是仁至义尽了。

    樊英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如今也不可能反驳什么。伸手抹了把脸后，他点头道：

    “我知道了，谢谢你。”

    然后深深朝墨天浩行了个礼。

    这次墨天浩没拦他，等人重新站直了，他才说：

    “好了，回去吧。”

    樊英答应一声，准备离开，可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

    “我那晚见淑儿，她说她在扬州给我们留了东西。我不知道她说的我们，包不包括你，但我还是要和你说一声，来不来就随你了。”

    墨天浩一愣，良久后点头：

    “我知道了。看后续许指挥使的安排吧。如果有空，我会去的。”

    樊英心事重重的走了，墨天浩也深吸一口气后，走进了暗罗卫分部。现在面对许文方，他每次都压力倍增。好在这件事要结束了，真正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