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意了?”
离开太荣殿,梁衍的步子别提多轻快。反正秦鸢什么都知道,他也用不着伪装。
对上秦鸢忧郁的目光,梁衍道:“帝上对太凤后,这是大不孝。”
秦鸢:“无后才是大不孝。”
她盯着梁衍打量,“你真的是装作娇娇软软的吗?”
梁衍慢下步子,反道:“你在怀疑我不是凤子。”
这话把秦鸢问住了。要说毫不怀疑是假的。但没有实证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拿梁衍道性命来赌。
秦鸢凝视着他,缓缓道:“你现在在朕身边,朕突然觉得是不是凤子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梁衍躲开目光,笑了一下。
秦鸢:“只要你愿意好好和我过下去,不再欺瞒我,也不再想着逃离,这一切都不重要。”
的确有那么一瞬,她真诚的样子触动了梁衍。
一年的时间里,梁钰几乎把整个凤元大陆都游遍了,终于在一个四面环海的岛屿上,找到了不属于地图上的一处洞天福地。
之所以一切这么顺利,是因为秦鸢真的给了梁钰完全的自由,遵守着答应梁衍的话,撤走了所有暗线。
秦岄在梁府以伪装的身份平安度过了一年她做梦都没想过的日子,重新感受这种自由的滋味。
生活最不如意的莫过于张玉竹了。
他虽是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君,却和后宫中其他凤子一般形同摆设。
当年秦鸢碍于张氏大族的势力,与他洞房花烛一夜,也就是那一夜,他怀上了。可也只有那一夜,秦鸢再没有碰过他。
自从梁衍被册封皇夫,秦鸢就连后宫都没踏进来过。朝中有人为此上了折子,却被秦鸢以过分干预皇帝家事为由贬谪流放。
一年到头,张玉竹都没见过秦鸢几回。
太凤后是张氏一族的拥护者,如今也已被“外放”西陵。但他离开朝凤前,交给了张玉竹一个重要的任务。
留意梁府。
是梁府,不是梁衍。
秦鸢的二十四岁寿辰将至,帝王添寿,普天同庆,早在几个月前,礼部就开始操办此事。
各国的使臣纷至朝贺,此刻的朝凤城是戒备最松懈的时候,人人都洋溢着安泰质朴的笑容。
今夜是秦鸢的寿宴,白日是最好的时机。
梁衍看着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梁钰,心中倍感欣慰。秦岄与当初在地牢中的时候已是云泥之别,但她体内的蛊毒未解,不过好在,只要无人催动蛊母,就不会有任何异常。至于蛊母,随着那位大祭司一起埋进了土里。
权衡过后,梁衍决定最后离开,“她看我很紧,你们连夜出城去,不要回头,我留下来拖她一夜”
梁钰道:“哥,此时正是各国使臣来访的时候,她要忙着应付他们,不会马上发现你的。”
的确,现在秦鸢给他的自由虽然仍旧有限,却比从前大胆得多,他毕竟在她身边装了一年多的柔弱凤子,也能感觉到她心中的多疑和戒备在一点点松懈。
可是,“不能赌。”
梁钰:“哥,我们筹备这么久就是为了今日。倘若你拖住了她自己却没走成,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梁府已经空了,她会怎么对你?你必须跟我们一起走,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岄开口了,“梁钰,你哥说得对。你不了解秦鸢的性子,她对我们可以毫不在意,但对你哥……”她摇了摇头,“清之说能走,我信他,我们不能都栽在这里。”
梁钰眼中的怒气还是没有熄灭,“哥,你该不会舍不得走了吧!”
秦岄:“梁钰,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兄长?”
盯着兄长并不算坦率的眼睛,梁钰道:“这一年她如何对你,我都看在眼里,哥哥,你从前一直对我说不要老想着吃软饭,你让我失去了凤子的血脉,可你呢,你自己不也沉溺其中。”
梁衍拍案而起,“你……”
梁钰躲在秦岄身后,不依不挠道:“你气急败坏,肯定被我说中了。”
梁衍气得直咳,“梁钰,你真是长大了,学会用我的痛处来激我。”
梁钰错得快,认错也快,“哥,我错了,我只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走。”
最终拗不过梁钰,一行人乔装打扮后,分别单独往城门口去。
守城的禁军见到梁衍,立刻跪了一排,“拜见皇夫殿下。”
梁衍的这张脸,早就和秦鸢的画像一起昭告了天下,这天底下要是有人认不出他来,那就别活了。
顺利出城后,几人在郊区汇合。
梁衍道:“你信不信很快就会有人出城找我。”
梁钰回头看了眼,叹了口气,“哥,我就准许你晚来那么几个时辰。”
说罢,与乔装成老公公的秦岄一同杵着拐杖离开了。
赶来的禁军看了看一路上来来往往的难民,都是听说天子了寿宴闻讯赶来吃免费米饭的。没有过多搜查,将梁衍请上马车。
梁衍坐上马车时神思恍惚。
他今日的确有些恼羞成怒,不愿承认阿钰猜中了他心底那半分念头。
秦鸢是待他好,但这种好无比自私,也令人窒息。
听说她还在寻找南安那位莫名失踪的大祭司,想要治好他不能孕子的毛病。
可笑啊。
他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不能孕子。他若真的成了凤子,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给不了秦鸢想要的。
他们各自要的,本就矛盾。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各属国使臣纷纷献宝,尽是珍奇异物,满目琳琅。
一使臣道:“我们王君知道帝上与皇夫情深似海,特命臣将此等宝物献给帝上,以增闺房情趣。”
听说塞外民风开放,果然不同凡响。秦鸢来了兴致,笑着看了眼眉头紧皱的梁衍,命人将那盒子呈上来。
她偏了偏身子,宫婢将盒子呈给梁衍看了看,秦鸢握住他的手,“今晚试试?”
梁衍如临大敌瞪着她。
秦鸢摸了摸鼻子,“东西是好东西,但是朕的皇夫好像不喜欢。”
使臣啊一声,尴尬地笑笑。
秦鸢开怀一笑,“不过,该赏!重重赏!”低声吩咐千岚将那箱子收到寝宫。
她转头看梁衍,“不知皇夫为朕准备了什么礼物?”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
梁衍起身,从怀中摸出一张四四方方的纸条。
秦鸢:“这是……写给朕的情诗?”她接过来,小心地展开。
梁衍:“这是为帝上求的平安福。”
“你去庙里了?”秦鸢将符纸重新折好,揣进怀里,笑道,“求什么平安福,应该求多子多福。”
宴会又恢复喧闹,谈论最多的便是皇夫用一张符纸就把皇帝打发了。
张玉竹在侧首看着两人如胶似漆,气得将杯子摔在地上,闷了两杯酒,冲上前去,“帝上,臣侍也有礼物要献上。”
秦鸢随手指了下旁边的贺礼堆,“一并放在那里吧。”
张玉竹:“帝上,臣侍的礼物不是个物件。臣侍听闻皇夫殿下身子弱,恐不易受孕,皇夫之女关乎国本,臣侍知道后也是十分焦急,便私下命人留意神医,好找来为皇夫殿下调理身子。”
他拍拍手,弦冰领着一个异族妇女走了上来。
张玉竹:“这位医师便是臣侍为皇夫殿下寻来的良药。”
秦鸢腾地站起身,“大祭司?”
她找了这么久没找到的大祭司,竟被张氏的人找到了。
说起来,秦鸢的确没有张玉竹找的细致,她身边有了梁衍,别的事都不怎么上心。
张玉竹是在太凤后的提示下想到找南安大祭司的。
当年太凤后被梁衍的母亲婉拒,灰心之下前往南安动身成了凤子,依从家族安排进入深宫,凭借智谋手段一步步登上后位。
他赌梁衍不是凤子,至于到底是不是,最清楚的莫过于亲自动刀的南安大祭司。
大祭司苍老了许多,或许她本来就这么老,国破家亡后,她遭到偷袭被人活埋,数月的颠沛流离,已经让她疲惫不堪。
当看到上位坐着的那个男人,大祭司眯起混浊的双眼,轻轻揉搓着小腹。
张玉竹这份贺礼在秦鸢心中的份量仅次于梁衍。她无不激动的握住梁衍的手,“大祭司定会调理好你的身子。”
梁衍从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过。
夜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烟火牡丹,秦鸢在他耳畔轻语:“去年的生辰在战火之中,今年,你在我身边,是最好的礼物。”
这是秦鸢第三次为他绽放国花牡丹。然而温润细腻的情话在此刻只化作一把把淬着剧毒的尖锐的刀,梁衍如坐针毡。
宴会过后,秦鸢会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后悔了,他应该不顾一切和梁钰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