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自由在徐宁身上出入之后,羿宁便再也不想回到她身体里了。
一方面她不想被束缚着,另一方面则是不想再与徐宁同悲共苦了。
那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但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徐宁长得真的十分美丽,她的五官单独拿出来并不出挑,但凑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魅惑之感。
即便是不说话,只要往座儿上一坐,便能勾起有心人的那些小心思。
羿宁叹了口气,有时候长得太美也是挺麻烦的,总会招惹一些肮脏的狗东西。
那日陈骥走后,便没有再来了,徐宁在屋子里躺了将近半个月,又调养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令人意外的是,关于如何受伤的原因她只字不提,甚至依旧保持不悲不喜的状态,好像根本不在意那天晚上陈骥对她的伤害一样。
这些日子她也积极配合着小童们以药浴身,虽然药浴对她灵脉堵塞不能起什么作用,但她的身体却因此渐渐康健了起来。
这也是近半年里,羿宁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她像往常一般,等到徐宁睡着后,就飘出屋子径自去皇宫找画妖。
画妖依旧坐在树下吸取天地精华,见她来了,他微微抬了抬眼皮,神情有些肃然。
这让羿宁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谁想画妖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后宫有孩子了。”
羿宁呵呵一声,“有个孩子而已,我还以为那畜牲生不出来呢。”
画妖点点头,“畜牲确实生不出孩子。”
这话乍一听倒也没什么,但羿宁越咂摸越觉得有些歧义,再加上画妖此刻的神情,并不像是在发泄悲愤。
于是她正色道:“画妖君,后宫的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画妖哼了一声,“你理应早就有所察觉,陈骥在修炼道法,只是他修炼的并非普通道法。”
羿宁对此确实有很多疑问,但之前一直困在徐宁身边,没机会也没头绪去查。
她问:“陈骥修的是什么?”
画妖道,“他资质平平,无论是修道还是修仙,顶多入个门,若想再往深一些,就需机缘。机缘是这世间最妙不可言之物,本就不该强求,而他却选择逆天而行,用自己先祖以及子孙的阴缘换取他的机缘。”
羿宁震惊,“这不就是魔道?”
画妖微微一笑,眼底带了些讽刺的意味,“想不到你这小丫头修行了这么多年,竟还分不清何为仙道何为魔道?”
羿宁被他的反问问住了,从小到大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道德老头也从来不会在她面前提及这种问题,她只是听师兄师姐们说,害人的那些都叫妖魔,于是她便一直这么分这么叫,也从未觉得不妥。
画妖这么一说,她还真有些分不清了。
难道那些损人利己的道不是魔道吗?
画妖神情肃穆,甚至还带了些悲凉,“你可曾记得上古神农氏?”
羿宁自然不会忘,这是画妖的执念啊。
上古神农氏以药入魔,最终才导致了灭族之祸,而画妖为了留住神农氏最后的医圣黍璃产生了极重的执念,最终也成了妖魔。
画妖不屑地苦笑一声,“佛家有云,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其实此魔非彼魔,大道万千,只要是靠自己一点一点修炼的,都是正道,即便是那些天生靠修炼魔气的魔修,亦是正道。”
羿宁总觉得画妖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于是十分乖巧地坐在他身旁,认真地听着他继续说。
“人人都道只要修魔的便是魔道,就是天地所不容的妖孽,但人家魔修天生的根骨如此,说白了魔道与任何一道都无甚区别。”
他的眼里甚至冒了些精光,“真正的邪魔外道,往往就是那些将各种道分的很清的人。”
羿宁挠了挠头,不是她不想做出反应,而是眼下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做出反应,这画妖君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画妖与从前一样,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瞥了她一眼,继续道,“入魔不过是一种邪魔外道的说法罢了,更精确地说,他们是摒弃身而为人的身份,选择做了畜牲的邪物。”
羿宁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了,“所以陈骥是邪物?”
“神农氏也是邪物。”他的神情有些迷离地看向远方,也不知在看些什么,“黍璃……也是。”
羿宁又糊涂了。
画妖苦涩一笑,回过神看着她,“曾经的我也是,虽已然幡然醒悟,但依旧可以是。”
羿宁觉着自己头皮有些痒,道德老头所说过,这种状况一出现,她就是要长脑子了。
不会吧?!
突然她脑子里闪过一丝念头,“那魔界……”
画妖笑得愈发讽刺了些,“魔界?这世间每个人都可成为那些人口中的魔,还魔界?可真是天大的笑话。真正的魔界,都在那些人的心理藏着呢。”
“画妖君,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羿宁不解,“咱们不是在商讨如何从这轮回境里出去吗?”
“我昨日去看了那个孩子。”他顾左右而言它,“那孩子无发无眉无眼无鼻无口无耳,有手无指,有腿无足,头顶有一个似嘴的窟窿,哇哇大哭。”
羿宁心里一阵发毛,她从未听过长得如此怪异的孩子,“当真是……陈骥的孩子?”
画妖依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被发现了。”
羿宁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左顾右盼环顾四周,直到确认暗中没有什么人监视,才暗暗松了口气。
“你既然能安然回来,他必定没认出你吧?”
“上阳真人,虚鸣真人,都是上古时期数一数二的正派修士。”他道,“但他们却被那畜牲以天子名义召唤,要铲除我这个妖邪。呵呵。”
不知为何,看着画妖的情况,羿宁有些慌张,她试图调用灵力探查他的情况,可她只是一只游魂,根本没有那个能力。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画妖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你这丫头虽然有些见识,但应该不知上阳真人和虚鸣真人是谁吧?”他讽笑着,“我眼睁睁看着他们修成仙道,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为了维护心中正道而牺牲。可惜啊,所谓正道,不过是一场疑心的笑话罢了。”
“画……画妖君……”羿宁心慌地看着他,她曾在凡间看到过很多濒死之人突然清醒的样子,用凡间的话说,叫回光返照。
画妖如今的样子像极了回光返照。
“我与上阳虚鸣二人曾月下把酒,阔谈心中抱负,他二人成道之后也曾点播了我几句,我这才能脱离画中独立而行。可谁想……”
画妖叹了口气,“邪物,唯执念耳。”
他的身体突然开始碎裂,羿宁想要阻止,却不曾想那些碎裂之物竟穿过了她的身体往四面八方消散开来。
画妖的声音在她耳边盘旋,“丫头,我要沉睡了,接下来的路,不能陪你了。”
画妖的话仿佛是一个巨大的谜团将羿宁团团裹住,她一时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最后一句话她似乎听懂了。
这种情况她也是见过的,画妖这样子像是顿悟了。
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顿悟的,难道是上阳、虚鸣两位真人?还是陈骥的孩子?
良久,羿宁无奈又愤然地叹了口气,又飘回了伏龙殿。
徐宁正盘坐在榻上打坐,这是她刚从童子们那里学会的本事,打坐可以静心,也可以为修炼打基础。
只可惜她灵脉堵塞,就算知道些修炼法门,也无法入门成道,也不知闭关的苏玉卿到底有没有想到法子。
羿宁歪着脑袋坐在了一旁,心绪却有些烦乱。
这老不死的,早不顿悟晚不顿悟,偏偏在这个时候顿悟,顿悟之后定会回到本体,回到本体就意味着他已经出了这轮回之境。
呵,他这是清闲了,而她,重生之后便再无本体,好不容易给自己找了个本体,如今正在面前练习打坐呢。
她又该怎么破这个局?
羿宁还没想好破局,国都却发生了一些怪事。
起先是某个侍郎家中夫人生下了怪婴,丢弃时被人发现,再后来便是某个侯爷的妾室也生下了怪婴,渐渐地,怪婴事件落在了国都百姓们的头上,粗略估算着,大概有十几个百姓家里都生下了无发无眉无眼无鼻无口无耳的婴孩。
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有人说,是陈国得罪了上天,上天才下了诅咒,还有人说,是新帝选了个肮脏下贱的女支女做护国圣女,这才惹来了天罚。
甚至有些人偷偷潜入伏龙殿,意图杀了徐宁这个代表不洁的护国圣女。
陈骥大怒,以妖言惑众之名将那些人都抓了起来,当场使用了火罚。
说来也巧,火罚之后,怪婴再也没出现,这也抵住了国都百姓们的悠悠众口。
只是好景不长,才过了三个月,朝中近百名大臣纷纷上书,借钦天监天象有异为由,恳请护国圣女以己身祭天,以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讽刺的是,这百名大臣中,将近八成都碰过徐宁。
与此同时,国内怪婴又出现了。
这一批怪婴都出现在那百名大臣家中,而且这一回,那些婴孩并非靠十月怀胎而生,而是从那些大臣的嘴里吐出来的。
其景象简直骇人听闻。
一时间,护国圣女云再一次陷入众矢之的。
羿宁一直守在徐宁身边,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若是外头的事传入徐宁耳中,她必定会做出一些过激之事。
但令她意外的是,伏龙殿内一切太平,徐宁该吃吃该喝喝该打坐打坐,即便从小童口中知道了外面的事,她也是一脸淡然。
仿佛那些事都与她无关。
这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