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明水第一反应是荒谬,可怎么也止不住喉间艰涩,“小产?我尚未完全标记他。”
“若双方契合度高,未标记就有孕的情况也不是不可能,但脉象太浅,下官也无法断定究竟是不是滑胎,只能再观察些日子。”
最要命的还不是这个。
平常孕夫需要妻主的信香作为安抚,放到燕珉身上就根本行不通,反而化作毒药,稍有不慎,一尸两命。
医官现下是真后悔接了这个差事,“为了主君的安危,您还是先……”
未尽之言谁都明白。
燕然已经没空去追究徐明水到底是什么时候把弟弟哄骗到手的了,步步试探靠近徐明水,企图把人接过来。
徐明水躲了一下。
怀中的人昏迷也不觉安稳,身子微微发颤,手掌隔在两人中间,眼尾红痕存在了许久,热度还没下去。
她脑中横亘着医官方才的话,仔细往前数着日子,越数越心惊。
应当是她易感期时的事情,而后发生了什么?
燕珉险些葬身火海,又颠簸流浪,被她带回来后几次大喜大悲,水米未进,上蹿下跳地逃跑,又淋了雨,现下还在发热。
也算是他命大。
徐明水掌心轻轻覆在燕珉平坦到微微凹陷的腹部,这里还什么都感觉不出来。
但实际上很有可能存在一个生命。
一个属于她和燕珉的孩子。
仿佛是能证明燕珉属于她的最有力的证据,血脉相连,谁都无法磨灭。
光是想一想,她都觉得灵魂颤栗。
如果燕珉知道会如何?
她想起燕珉曾经为她们规划过的未来。
燕珉很喜欢小孩,靠在她肩上掰着手指数,说要教未来的孩子学武,女孩男孩都好,和他一样做个小小侠客。
可现在燕珉厌恶她到了不要命的地步,若是知道有了个和她的孩子,可能会更痛苦。
“开一副堕胎药。”
医官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啊?”
“把这个孩子杀掉,”徐明水声音有些沙哑,“不要伤及父体。”
医官为难,很想告诉徐明水这世界上没有这样的药。
不等她婉拒,一个听着十分虚弱的声音响起。
“徐明水,你凭什么不要我的孩子?”
燕珉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掐着手心,脸转向外侧闭着眼。唇干得起裂,有血从撕开的唇瓣上冒出,一条条十分刺目。
他不想用“杀掉”这样残酷的字眼,泪痕从眼尾没入鬓角,护住自己的肚子,用行动去表示自己的意愿。
他想要留下这个孩子。
“留下它你就会死。”
“我不在乎!”
燕珉几乎要将自己蜷缩起来,情绪波动太厉害,腹部后知后觉地坠痛。
他咬着唇忍耐,生怕被徐明水看出端倪,继而成为要求他堕胎的筹码。
自然也就没能看见徐明水听见那句话时愤怒的神态。
“你可以为了它放弃一切,甚至命都不要?”
徐明水终于明白了燕珉是怎么想的,他对孩子的喜爱比她想象中更甚。
越是这样,越叫人嫉妒。
那个还不能算有生命的东西还没出世就夺走了燕珉,徐明水的手水蛇般滑到燕珉腰上,被拦住。
她也不在意,只是拍了拍燕珉腰腹相连之处,说出的话冷静又疯狂:“你越是在意,我越不能容它。”
燕珉哽咽着,冷冽的信香像是刀子剐过腺体。
他不再辩解或哀求,只是缩紧身子,死死捂住自己的肚子。
如此僵持,更浓烈腥甜的血锈味涌入鼻尖,徐明水还没找到伤口,便听医官惊慌失措:“主君流血了!”
一时间众人皆慌,手足无措地听医官号令,徐明水嘴上说着不要这个孩子,却看着满手的血色怔愣。
尚且温热的血液像温水,但比温水更滑腻一些。
是……那个孩子的温度?
“殿下,快把主君放下来吧,您再抱下去主君怕是连命都要没有了!”
医官也顾不得其她,只知道自己下次再也不接王公贵族的单子了。
这群人根本是医闹头子!
几人都围在燕珉身边,关系最大的徐明水却只能远远望着,在人群中窥见一点衣角。
……衣角。
她恍惚想到了什么,转身出了房间。
疼得叫不出来的燕珉余光瞥见房门一开一合,腺体的疼痛减轻了,可心中的未减分毫。
“哥,我想回家……”
燕然的手被燕珉攥得发青,脸色不改,“等你身子好了我就带你回去。”
似是得到满意的答复,燕珉终于稍稍安心,控制不住地坠入意识的黑暗湖泊。
再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肚子——什么都没摸到。
本也没显怀,这一遭下来,只能证明他确实有孕。
忧心这孩子的安危,燕珉挣扎着要起身,掌心按在床榻上,柔软又干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衣裳被换过,自里到外,全都干干净净极为舒适。
但越是精心,燕珉越害怕。
是不是孩子已经没了,才给他这样的安抚?
他欲下床,脚腕上一沉。被体温捂热的脚环终于彰显出存在感,长长的铁链堆在床尾地上,和床柱相连。
略微一动就发出响声,燕珉试着抬了抬腿,哗啦啦的清脆碰撞声刺耳。
像是笼中鸟的放大版脚镣,禁锢着他的自由。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一时发不出声音。
不该是这样的。
徐明谁把他当什么?这太荒谬了。
他一动那链子就跟着动,声响惊动了门外的一片黑影。
看影子形状像是坐在那儿的,听见动静,衣摆晃了晃,但并未起身。
她不靠近是最好的,这样的情状下,燕珉草木皆兵。
他并未感知到任何信香,猜测这人兴许是个普通人。
“可还有什么不舒服?”
沙哑的女音听起来语调奇怪,有些陌生,不像认识的人。燕珉放下心来,结巴了下,脑子里乱糟糟的。
问陌生人孩子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还是个女子……
他咬了咬下唇,半天没说话。
在沉默中悟到什么,外面的人了然,“孩子没事。”
燕珉听着,总觉得她情绪不高。
他下意识又捂住了肚子。
果然谁都不喜欢这个孩子吗?他又担心自己有孕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他自己倒是没事,但不好给燕家丢脸。
他有心想问脚上的链子是怎么回事,但过于羞耻,只是轻声道了谢,而后便无话可说了。
徐明水扶着门框,额上有层薄薄的虚汗,手指轻触门扉,极想要推开门,却忍住了。
医官说她现在不适合出现在燕珉面前。
一想到燕珉有失去生命的可能,她心口就难受得厉害。像害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病,药石无医。
近日进宫时时陪伴女皇的好处与弊端也都显现出来,她快速获得了权力,可砂毒入体,十分难熬。
她本没打算掩饰身份。
砂毒发作之时正在燕珉门口,她取了随身的药服下,疼痛生由筋脉骨髓,站都站不住。
可燕珉发现不是她,陡然松了口气。
徐明柳的问题又在耳边。
徐明水想,她们是如何走到今天这步的呢?
她沉默的举动有些怪异,房内铁链的细响停下,燕珉转身被她的影子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殿下命我来照顾主君。”
“我不是什么主君……算了,你叫什么名字?”
徐明水沉默,并不愿再用假名欺骗他。
燕珉扣了扣手指,无力感油然而生,“既是来照顾我,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又怎么找你呢?”
“主君需要的时候敲门即可,会有人来。”
“我什么时候能出门?”
从她的话中得出不好的结论,燕珉低头看了眼铁链,暗骂徐明水是真的不做人。
难道真的要将他囚禁起来不成?!
“等医官说主君的身子足够好了,主君就能出去了。”
话是这么说,可医官不还是徐明水的人吗?
心知从她嘴里挖不出什么消息,燕珉捂着腹部恹恹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话。
徐明水也就这么答着。
宋橙过来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尬聊。
燕珉抱怨这院中安静地像个死地,连只鸟都看不见,更别提鸟叫。又说虫鸣也听不见,二皇女府的下人流入市场都会被治虫的班子抢走。
“你……”
宋橙刚要出声,就被徐明水揽住。
徐明水眉目平和,听着小公子娇气的抱怨,眼底盛满细碎的笑意。
她们之间逐渐少有这样平和对话的时刻,于是她便更加坚定了不能让燕珉知道自己是谁的念头。
徐明水从未觉得身边安静,尤其有了燕珉之后,但既然小公子想要,那就给了又有何妨?
“主君喜欢什么鸟?”
燕珉自然不知外面是个什么场景,托腮想了下,也没想出来,便随便提了个要求:“叫声响亮点的就好。”
“好。”
徐明水起身,脑中很快拟定了品种,温和地同人道过别,才带着宋橙离开。
“你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宋橙纳闷。
徐明水再开口,声音就已经变回去,不多解释,只问:“又出什么事了?”
说到正事,宋橙面色严肃,细细一想庆幸方才没说出来。
这可不是能让燕珉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