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连丢两城,原定下月来访的悍北王女携亲妹领兵压境,燕息失踪,生死不知。”
徐明水的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了眼燕珉所在的方向,而后才皱着眉问:“宫中如何了?”
宋橙又道:“消息被拦在宫外了,陛下有令,不许打扰她与道长论道。”
连死的消息都进不去,就更别说是如徐明慎一般的大活人了。
先前不要命般服下的丹药终究是派上了用场,徐明水回房换了身衣服,以论道之名,大摇大摆地进了宫。
凤栖宫仍旧烟雾缭绕,徐明水已能面不改色,掀起衣摆跪在女皇身前,口中并不唤母皇,而改作“道长”。
——女皇认为一切尘缘都沾染了俗气,恨不得能立马跟着那群道姑出家去。
至于徐明水,她是唯一支持女皇服丹、甚至跟着服用的女儿。
她不必做旁的,只要虔诚就足够,哪怕是装出来的。
毕竟她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女皇无错,而她本身越优秀,女皇越觉得自己是明智的。
“来得正好,仙丹刚出炉,你也来尝尝。”
女皇难得起身立于炉前,身披薄纱,丰腴的面颊上几滴汗珠,两侧还有作道家打扮的年轻男子,为她打着扇子。
初冬时分,街头已经有冻得脸色发青的乞丐,这殿中未曾烧炭,窗户洞开,寒风刺骨。
徐明水敛下心中惊讶,单膝跪在冰冷地面上,恭恭敬敬应了声“是”。
女皇紧盯着她顺从服下丹药,露出满意的笑容,“朕的几个女儿中,也就你最乖巧。”
徐明水抿出个笑,十分孺慕女皇的模样,看得女皇更是凤心大悦。
她高兴了,便不吝啬自己的赏赐,十分大方,“身为朕的女儿,户部的差事还是太小了,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徐明水俯下身子,“女儿能为道长分忧已经十分满足了,只是那悍北实在可恶,竟在这种时候闹事,扰乱道长道心。”
“悍北?不是已经败给我朝了吗?”
女皇蹙了蹙眉,走下台阶,“燕息干什么吃的?”
“悍北突袭,实在狡诈,燕将军措手不及,带兵抵抗,好在守住了大部分城池。”
徐明水低着头,“但燕将军本人生死不知,现已下落不明。”
身边被摔了个汝窑小盘,天青的碎瓷片四处迸溅。女皇由人扶着靠回美人榻上,扶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主将都能丢,朕是养了群废物不成?!”
无人敢应声。
“边关现在是谁主事?”
女皇缓了口气,鹰隼般的眸紧盯徐明水。
“由燕将军的副将代为领兵,具体的主将人选,还要等道长下旨。”
“倒是乖觉。”女皇轻哼,“朕记得你父君与燕家主君交好,你也与燕家小儿有婚约?”
“是。”
“那你说,谁去接任最为合适?”
徐明水并未抬头,“您的江山,该由您来决定。”
“那便由老四去吧。”
女皇似是累了,冲她摆摆手,挡回徐明水未尽的话,由人扶着回了里间。
灿金色的裙摆如水般垂落,徐明水抬头去看,忽然觉得母皇是真的老了。
她已经撑不住那身凤袍,瘦弱的骨架被风吹得荡悠悠鼓起来,上头绣着的火凤挣扎着要跳出来一般。
既如此,既如此。
她低头,恭敬告退。
身上丹砂之毒带来的灼热让她也蒸出汗来,徐明水掏出卷着果香的锦帕拭汗,刚掏出来又犹豫了下,最后小心收回去,改用朝服。
殿外守着的官员好不容易看见有人出来,一股脑儿的拥上来,七嘴八舌询问女皇决定。
徐明水心头更躁,深吸了一口气,只说:“母皇精神尚可,边关之事本殿也已经通报,诸卿不必太过忧虑。”
尚可这话太模棱两可,有人还欲再问,为首发已花白的老太傅却先恭敬拜别:“有殿下这句话,我等也就安心了,先行一步,殿下请便。”
随着她的离开,许多人也满怀不甘地跟着走了。
只是腹中万千未尽之言,频频回头。
那道玄色瘦高人影始终站在殿前,衣袍上金银二色绣线织就的无目凤鸟被金灿热烈的夕阳照射,凤目处便如鎏金点缀,凤目携火,威严叫人不敢直视。
她站在那里,仿佛这个王朝年轻的主人。
众人不敢再看,低头出宫,心中不外只有一个想法。
朝中局势扑朔迷离,是否该重新押宝了呢?
徐明水耐心应付完朝臣,才扶着汉白玉栏杆慢慢地往外走。
鬓角都被汗打湿,黑鸦鸦的发越显乌沉。心中的火焰与外力一起发力,使她脑内有些昏沉。
后头追上来个小侍,是宋贵君宫中的人,急匆匆避开人群撞过来,“殿下,贵君请您过去一叙!”
徐明水摆摆手,“你回去吧,本殿有事在身,下次再去探望父君。”
小侍见她脚步虚浮,犹豫半晌,一跺脚往她怀中抛了瓶医官特意研制的控制砂毒的药,扭身羞怯跑了回去。
谁人不知二殿下入了女皇青眼?可他们宫中当差的也都清楚,那不是什么好事。
小侍咬着唇跑得飞快,转首见徐明水还看着自己的方向,远远不知有没有对视,登时脸红更甚,一颗少男心思蹦如疯兔。
虽不知道殿下认不认得自己,可毕竟是搭上话、混过脸熟了不是?
徐明水望着手中瓷白的小瓶,皱了皱眉。
不认识的人送来的莫名其妙的药。
嗯,可疑度满分。
小瓶骨碌碌滚进草丛消失不见,徐明水甚至没打开闻一闻,一路强撑着回了府。
燕珉正在问她去哪了。
当然,并不是问“徐明水”,而是问那个“守门的侍卫”。
姜淼被临出门的徐明水抓过来应付燕珉,心虚和愧疚交织着,几乎是燕珉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但燕珉十分乖巧,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就问他“侍卫”去哪了。
瞅见徐明水过来,姜淼连忙喊了一声:“这不就回来了?”
他小跑到徐明水身边,苦不堪言:“阿珉总是找你,旁人说话都不理睬,也不让送东西进去……”
说着说着,他总觉得牙酸,怀疑道:“他是不是知道你是谁了?”
徐明水敛目,熟练往口中塞下两颗清心丹,身上本就不浓的信香又浅淡不少。
闻言,她停下脚步,看着贴在门上的一个黑色影子,喉头烧得干涩,做吞咽的动作时像有砂纸打磨过粗砺无比。
那个影子耳朵贴在门上,屋内烛火明亮,叫人看得一清二楚。
燕珉又喊:“我怎么没听到她的声音?你不会又骗我吧?”
姜淼冤死了,“我没有啊!”
徐明水笑笑,嗓音调整成燕珉要找的那个声线,粗声粗气:“来了。”
燕珉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下来,揪着发尾,“哦,来了啊。”
姜淼就不明白了,又没什么话可说,非找她干什么?!
那个疑问更被顶上心头。
徐明水摇头说不会。
“别告诉他。”
“属下怎敢违背殿下的命令。”姜淼一刻都多待不下去,扯着宋橙的胳膊飞也似的逃离。
燕珉还巴巴地问:“你今天去哪了啊?”
“有些事,出去了,”徐明水干巴巴地回,站得稍远。
姜淼说他不让任何人送东西进去,那吃食自然也是了。她怎么看怎么觉得那一团又瘦了点,“属下给主君端晚膳过来。”
燕珉忙阻拦:“不必不必,我吃不下的。”
他的手指抚摸着肚子,尾音有些软软的抱怨,听着有些娇气,“吃了也要吐,难受得厉害。还没成型的小东西就这么闹人,和它那个不做人的娘一样讨厌。”
徐明水任他抱怨,想说还不如不要这个孩子,可又知道这话绝对不能说。
憋了半天,又听了半天。
燕珉的嘴就没有停过,姜淼说他不肯说话,怕是都留在这里了。
徐明水是想象不出来他不说话的模样的。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唱了半天独角戏的小公子不满了,“干嘛一直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