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
“在听干嘛不讲话……”
燕珉靠在门上,听外头人忽然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没有吧……可能也有?”他咂咂嘴,有些迟疑,“我想吃炸知了。”
这是他先前辗转到江南听到的菜,那边的大人小孩都会在盛夏去抓蝉,长长的竹竿头上绑着光滑细线做的活套,一套一个准。燕珉什么时候见过那种吃法,被吵得睡也睡不好,仿佛全城的知了都被抓来了一起在他耳边喊叫。
但隔了这么久,他突然对那股油香感兴趣了。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离谱,“夏日才有的东西,不用费心。”
徐明水点点头,意识到隔着门板燕珉看不见,又补了一句:“知道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对话她们一天能讲两个时辰,很奇妙的是,徐明水头一次知道燕珉在“捡到”她之前是怎么生活的。
他见过江南绵软的水,也饮过塞北的风,被人骗过,但下一次还是会对陌生人伸出援手。
燕珉说到那些自然也有怨,可还没有徐明水怨气重。
他笑声轻飘飘地,“这样也不好,不长记性,你看,我最后不就捡了个最大的骗子吗?”
徐明水沉沉吐出浊气,应了声:“嗯。”
晚上,燕珉的桌上就多了一碟“炸知了”。
暖色烛光跳跃在铜色的蝉身上,于盘中排列整齐,燕珉揉了揉眼睛,还有些不敢置信。
他甚至没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翻腾的胃渐渐平息,提起衣摆坐到桌前执筷去夹,送到嘴里,方知果真不是炸知了。
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仿蝉状,他举起来细细看,才能看出来和真的虫子有什么不同。
室外有鸟鸣,燕珉透过窗缝看见过,是两只鹦鹉,还没学会说人话,天天有暗卫对着它们发愁。
外面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他坐着,眉眼弯弯。
这日之后,他就找不到徐明水人了。
姜淼又悲惨的成了被抓住的壮丁。
“不是我不帮你找,是她实在忙,我也找不到人。”姜淼苦着脸,“阿珉,你就别为难我了。”
燕珉便失落应好,“我只是还有话没和她说。”
“你……”姜淼迟疑,“你是不是知道……”
“不是。”
“我明明还没问。”
燕珉垂眸:“我只有一个答案。”
姜淼叹了口气,“我今日来是给你送东西的。”
门下被塞进一封信。
显然,燕珉很意外,“这是?”
他打开空白信封,入目第一行是珉弟亲启。
是燕然来的信。
他还记得燕然答应过会带他回去,想必是为了这件事?当即喜悦地往下看,笑容却僵住了。
信很短,寥寥几语道尽边关局势,然后是燕然的抱歉。
他清楚燕珉的期待,于是更不好开口说自己要先走,只得用信笺告诉他事实。又说了女皇的旨意。
燕珉这才知道,短短几天,外面已是天翻地覆。他惦念的人并非是不来看他,而是已不在此处。
燕然今天出发,只比徐明水晚了两天。
所以是那一日送完了蝉,就立马离开了吗?
他背靠着门,有细细的寒风从门缝中钻进来,薄薄的信纸被按在胸口。
燕息是凤仪的将军,是燕然惦念担忧的人。
可同样也是他的姐姐。
他怨不了燕然什么,比起他的情况,确实是姐姐的安危更重要,尤其他情况这么不稳定,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嘛。
可是很难过,他抬头望望四方的屋子,连窗户都没办法开。
“你们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他低声问门外的姜淼。
“也没有多早,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姜淼说,“你不是总问殿下去哪儿了吗,便是在忙这事。”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隔着门板,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不是徐明水,这样才能心安理得的同她说话,不去想之前的欺骗隐瞒。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是他曾想过要共度一生的良人。
“原定并不是殿下出征,女皇指了四皇女。殿下连夜打断了四皇女的腿,这才挣得机会。”
“她不该去的。”
“是啊,她本就与你有亲事,难免会让人怀疑是否有二心……可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呢。”
宋橙因为这事对燕珉也颇有微词。在原定的计划中,她们不该这么快出手。
起码要等到徐明慎真正让女皇失望,这样才好逼女皇做抉择,以后,也更名正言顺。
总归不是像现在这样,徐明慎拖着断腿哭诉贼人胆大包天,反倒让女皇怜爱起来。
奈何木已成舟,徐明水一头往边关那局大棋里撞。
姜淼又道:“以后就是我来看你了,殿下走之前吩咐过我不要告诉你,但我觉得你知道比较好,你觉得呢?”
“谢谢阿淼哥哥。”
燕珉的声音听起来蔫蔫的,捧着肚子坐到桌前,趴在桌子上,眼泪很快打湿一小片桌布。
他有些茫然。
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行动,可他止步不前,一切像是静止了。
他不再问“侍卫”什么时候回来,最常做的就是抱着肚子坐在床边紧盯房门,在心中勾勒那个瘦高的身影。
而徐明慎则不甘心。
她的腿被生生敲断了骨头,绑着夹板十分小心,生怕落下残疾,直接失去继承资格。
普天之下还从没听说过哪个瘸子做女皇的。
她越想越觉得是徐明水在捣鬼。
燕息是失踪了,可曾胜悍北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这一去,岂不是坐享胜利的果实?
这一琢磨,徐明慎就认定了她是为了抢功。
抱着杀不死人也得膈应人的心态,她府中死士趁着夜色潜入二皇女府,歪打正着发现燕珉住处守卫森严,直接把这处当做了目标。
缠斗之中,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拽住了燕珉的胳膊。
燕珉的肚子已经像个圆滚的小瓜一样大了,行动不太方便,被牵住的瞬间就开始反击,把来人打飞了出去。
他看过去,瞪大眼睛:“阿、阿芙哥哥?!”
甄芙换回了女子打扮,捂着伤处咳了几声,容貌和这一身倒是相配,砂紫的衣裳美艳华贵。
“阿珉,你可要打死我了。”
甄芙抿着唇拉他出去,怀里揣着铜丝,把锁头撬开:“是我,出去后再跟你解释。”
姜淼忙着打架,是一点都没顾上里头,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偷家了。
燕珉第一次看到自己屋外的模样,树上笼中的两只鹦鹉毛色艳丽,依旧没学会说话,睁着豆豆眼看着她们。
血腥气漫上鼻尖,他死死捂着嘴,以防闹出什么动静被发现。
她们走的一条密道,其中幽静,燕珉忍不住心中好奇,“阿芙哥哥,你怎么又穿上女装了?”
甄芙:“……”
她艰难解释:“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是女子呢?”
燕珉:“!”
窥他神色,甄芙长话短说,“我现在为八殿下做事,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若没有,先跟我回去也可。”
“我想回家!”
不需要思考的话脱口而出,这已经成了燕珉的标准答案。
甄芙长久地看着他,心中盘旋的疑问终究没有问出口。
燕珉始终护着肚子,再问这样的问题仿佛也没有意义。
是为了事或为了什么人都已经不重要了,护送心上人,她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