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耽误不得,徐明水昼夜兼程,火速进了关城。
入目之处皆是黄沙尘土,街上人烟稀少,脸上的沟壑中盛满了愁苦。
她们还不太清楚燕息失踪的消息,但连绵的战争足以击毁每一个人的防线。
马蹄飞扬,徐明水一行人未做停留,直奔城守府。
接到消息太过匆忙,城守来不及多做准备,裹着风沙出来迎接。
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被风沙吹得有些沧桑,叫人看不出来也曾是打马盛京满怀芳的探花娘。
后来自请防守边关,不知道叫多少春闺梦里人哭红双眼。
她组织了人去寻找燕息的下路,自己也没有闲着,带着各路民兵去修建城墙防御攻势。这样一看,算得上尽心尽力。
“程大人,如今是什么情况?”
徐明水身覆玄色软甲,长发干脆利落地高高束起,顾不上寒暄,直奔主题。
程觅也不啰嗦,悬着的心直到看见徐明水来才算有了点着落,“没什么消息,但臣下觉得,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
她迎徐明水入书房,指着一副极大的布防图:“燕将军是在城外四十里处遇伏,悍北王女阿部其乐亲自带队,具体情况一概不知,但我们的人发现悍北也在搜山,足以证明燕将军并未被俘。”
她紧了紧拳头,沉声:“我们定要在悍北之前找到燕将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给所有搜人小队配两名医师。”徐明水颔首,“要活的。”
音落,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不说话。
半晌,徐明水才慢吞吞补上一句:“有劳姨母。”
“这才对。”
程觅勉强哼了一声,掀袍在徐明水身旁坐下,频频瞄向研究地势的侄女儿,好半晌,才别别扭扭地发问:“你爹爹近来如何?”
徐明水头也不抬,“姨母想知道何不自己去信询问。”
“你!”程觅臊得直挠头,“之前你那个小夫郎逃婚我可是一点都没耽搁就告诉你了!”
“姨母是指珉珉离家出走一个月才发现的没耽搁吗?”
“那小子太过狡猾,谁知道他是要逃婚呢?”程觅叹,“毕竟我也没想到还有人不想嫁给皇女殿下。”
“也是,毕竟曾经我也没想到还有人不想嫁给探花娘。”
这便牵扯到一桩旧事,被精准戳中痛处的程觅捂着心口,“早知道我就再努努力,现在哪儿还能有你的事儿。”
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徐明水起身向外,行至门口,还是拗不过良心,驻足在门前,侧脸被光勾勒出锋利的弧度。
“母皇昏聩,姨母若有心,可多多去信。”
她又叮嘱:“左右如今已不是我这个侄女代为收信,姨母就不要每次都在十页的信中写八页寒暄了。”
“无妨,想看的人自会明白我的意思。”
程觅笑笑,连日来难得轻松片刻,又因为听见那人日子过得不太好而绞着。
“走吧,大家都在忙着,咱们也不能躲懒。”
宋橙随徐明水一同出发,正在屋外等着,同当地仆役搭话,试图了解本地特产,回去的时候好给姜淼带些新鲜玩意儿。
见两个人一起出来,她唤了声殿下,对程觅面不改色叫了声大人。
虽说她与徐明水是姐妹,可程觅只是徐明水父君的远房亲戚,同她八竿子打不着,遂唤大人就可。
程觅也不在意,“我叫人带你们去安置。”
不等她们洗去仆仆风尘,扰人的苍蝇就找上门来。
阿部其乐的爱好可能是挑衅,大咧咧带人去城外搜刮过冬的粮草。
斥候来报时面有愤色,当着徐明水的面,又结结巴巴,藏了半截话不敢说。
“有话直说即可,不可隐瞒二殿下。”
斥候这才又道:“燕小公子亲领兵出击,这会儿已经同阿部其乐对上了!”
她说完还要偷偷看徐明水的脸色,生怕京中来的贵人斥责。
徐明水怀疑自己听错了。
“谁?”
“燕、燕小公子。”
程觅都愣了。
而后她听见徐明水声线平静中带着诡异,“燕然吗,他确实是打过阿部其乐。”
斥候都快怀疑自己了,“啊?”了一声,解释道:“殿下,是燕珉燕小公子啊!”
宋橙两眼一黑,直觉要糟。
谁能告诉她,燕珉一个孕夫是怎么千里迢迢赶过来的?
徐明水更想知道。
她满脑子都是燕珉虚弱的模样,若是燕珉有什么三长两短……她想都不敢想。
玄色软甲在日头下反着明晃晃的刺目白光,一个翻身上马,徐明水冲出门去。
宋橙都没来得及反应,加紧点兵随后跟上,心中直呼造孽。
待徐明水赶到,战事波及之处一片寂静,只有高鼻深目的外邦人骑在马上,警惕看着四周。
瞧见陌生面孔,阿部其乐并不撤退,跨坐在马上,一手执鞭,一手握刀。
“你是什么人?”
徐明水勒马站定,不动声色环视一圈,才冷肃撂下话:“取你性命的人。”
“好大的口气。”
阿部其乐下巴微扬,“连燕息都败在我手下,你又哪来的本事。快回你的皇都回爹爹怀里喝奶吧!”
一支冷箭划过她脸侧,流出来的血倒是和中原人一样都是红色。
徐明水低低笑了一声。
阿部其乐指腹沾血,窥她神色,忽然明白了什么,“燕珉怀的是你的孩子?”
“与你何干。”
“那一定就是了。”
阿部其乐眉目细长,眉尾有一条长长的青色狭长云痕,长在皮肉之中,笑起来时随皮肉而动,妖邪异常。
她舔了舔牙尖,“燕珉比他哥哥还要不乖,不过没关系,我会好好教训他们的。”
“轮不着你。”
若是能忍,她便不是徐明水了。她惯用剑,马上却不合适,于是换了长枪,红缨随风晃动,还未沾血。
纵马疾冲上前,人未近枪已到。
阿部其乐险险躲开,肩头被戳破,浓重的血腥味中夹杂着丝丝缕缕醇厚酒香,辛辣无比。是她的信香。
她极为坦然地释放自己的信香,无赖似的冲徐明水一挑眉。
乾元好胜的本性刻在骨中,如徐明水般高位者,平日克己是一回事,无法忍受挑衅又是另一回事。
她几乎下意识的就要以信香反击,又止住动作。
不能这样。
腺体被刺激的发烫,可燕珉还在这里。
她记得医官说过的话。
这样一想,对面肆意散发信香的阿部其乐更加讨恨。
被这样看着,哪怕是阿部其乐也笑不出来了,脸上的青色云痕渐趋平缓。
“不是吧,怎么杀意突然这么重,我惹你了?”
“……”
沉下眉目的女子杀气更重,本就近身,长枪挑刺,滑腻的血液被红缨吸收,沉甸地飘不起来。
阿部其乐弯刀反击,却近不得她身,徒劳砍在枪身上,与枪尖撞击,发出金属碰撞脆响。
她处处受桎梏,一时不慎,竟然被生生挑下马背。
徐明水正要再追,阿部其乐身后却冒出来一个人,眼疾手快地把人捞了回去。
那股辛辣的酒气也渐渐消散。
阿部其乐恐怕人死了嘴还是硬的,满口叫嚷着:“今日状态不对,来日再战!”
“若有来日,必斩杀尔等。”
于是阿部其乐便叫嚷着“好大的口气”被人拖走了。
身后的将士们面露喜气,当即要回城庆祝一番,徐明水却不动,执拗盯着一个方向。
宋橙看出端倪,心道那怕是燕珉藏身之处。
“你这样盯着有什么用,他想见你早就出来了。”
又是一支冷箭,直冲徐明水而来。
兵士们还以为是敌袭,骚动一瞬,见领头的都没反应,才渐渐安静下来。
那箭矢撞到她的长枪上坠落,被徐明水接住。
“走吧。”
她握着箭,调转战马方向。
宋橙:“啊?”
“他走了。”
宋橙:“……”
这两个人之间是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特殊交流方式吗?